向晓久却不等她做出反应,就先说了一串刘太后一力主持的、目前和至少几十年后看着都还颇为得用的政策,再嘆一声:
「就我和阿九远在陈州都有所耳闻,娘娘本是个最不让鬚眉的——
不怕您笑话,原先大皇子没出生的时候,安乐侯见天地叨叨大外甥,半句不提外甥女的可能,我和阿九都还劝他,生男生女又如何?若是生女能有娘娘五分才干、七分爱民、十分勤政,我们也乐得当今百年之后,有个女皇帝呢!」
向晓久说着女皇帝的时候,十分眉飞色舞,转而又尽皆换了黯然:
「万不料娘娘在陈州事前事后,竟是这般的……唉!」
刘太后:「……」
刘太后原先就算是有多少不喜、多少恼怒,都十倍百倍的化作脸上火辣辣的疼和心中似酸似苦的羞愧与尴尬。
可怜在场的,除了满月宴的主角小胖娃,有一个算一个的,都给向晓久喷了个遍……
哦,也不算,只是宫九肯定站向晓久,没吱声只不过向晓久一人就已经镇住全场;
宫女内侍们更是一个比一个努力降低存在感,着实是本朝待下再宽松,也总怕见证了官家娘娘大人们如此尴尬现场,回头讨不了好儿去。
是以刘太后虽尴尬得都要羡慕那个称病不出席的蠢蛋郭皇后了,满场竟没个出头给她搭梯子、或者至少把话题先给岔开去的。
哪怕架不住向晓久的嘴炮,能叫他炮轰别人也行啊!
刘太后有多得意向晓久列举的政策,这会子就有多么难以面对他的目光。
亏得向晓久如今也是多年的老黄瓜刷绿漆,虽在察言观色上仍有许多不足,配上对诸人心跳等等的监控,好歹也能稍微把握一下嘴炮的轻重。
因此在刘太后的不自在快攒到极致、不定会不会重新化作不喜的时候,向晓久就上赶着给她搭了个梯子:
「不过也怪不得您,您原先何等精神?如今又是何等年龄?也难怪有想不周全的……
都内内外外操持了许多年,如今也确实该交给小辈们自己操心了!总没得真的养儿一百岁,还要娘忧九十九的道理。」
向晓久这时机掐得实在太好了,早一分、晚一秒,刘太后都可能还有想一想这梯子是否称脚的心思,唯独他说出来的那一刻,刘太后恰恰最是有个梯子就乐不得赶紧顺着下的时候,竟就还真点了头。
——这一点头可就了不得啦!
第一百二十六章
别看这大皇子满月宴皇家特意等着休沐日办, 最终却也只办了个主宾不过十来人的小家宴:
内宫连郭皇后都称病不来, 除了刘太后和庞贵妃, 也就只是几个一心讨好庞家的小妃嫔捧场;
外朝更是除了几个沾亲带故的,有资格出席的大人们都更乐意享受假日, 并不会因着大皇子极可能是下任皇帝,就着急忙慌地来趁这热灶。
但即使小家宴上人不多,外朝的除了庞太师也就是才刚回朝来的晏殊,宗室也只得八贤王赵德芳并狄娘娘夫妻,连八贤王的儿子儿媳都因故未曾列席——
可有这些人也尽够了!
刘太后才一点头, 几人就呼啦啦对她行了大礼, 又你一言、我一句的,吹捧着刘太后前些年因着夫丧子幼、不得已以妇人之身临朝的艰辛, 又十分盛赞她如今才精神稍有不逮、略有疏失就赶紧还政归权、毫不贪恋的清正英明……
总之,高帽子是一顶接着一顶的,如晏殊那样一代词人大家送出来的高帽子,还格外文雅精緻,便是没合着现有的什么诗词险韵,也都是足以传世的美文好句。
本是为了记录大皇子满月的起居注官,也已殷勤奋笔书写了。
刘太后:「……」
刘太后毕竟还是刘太后。
虽有剎那恍惚,却在深深看了向晓久一样之后,刘太后便是展颜一笑, 眼中没有丝毫晦涩阴霾:
「也是, 我一贯只担忧官家年轻, 又惦记当日先帝託付, 总不忍放手……」
刘太后转头看向皇帝,目光中没有十分温柔,却也难得透出几分慈爱与期许来:
「如今你也是做父亲的人了,我这老背晦的,也确实该放开手去啦!」
皇帝心中一颤。
要说不想着亲政,那绝对是假的,哪个皇帝能乐意自己端坐龙庭,背后却还有刘太后这么一尊大佛要尊着敬着、听着从着呢?
只是皇帝到底想着自身乃是过继子,刘太后这些年待他温柔慈爱处算不上视若亲子,该教导的却从未敷衍分毫——
是以皇帝虽一贯不敢将刘太后视若慈母去亲近,却也着实将她当做「严父」孝顺着的。
纵是想着亲政,也始终恪守孝道。
不拘庞太师等人如何私下与他谋划,皇帝反倒劝着他们:
「大娘娘甚有才干,她既还有精神,我多看着、学着几年,也自有我的好处。」
这会子看刘太后和向晓久话赶话的,竟自己应了还政,皇帝初时也是欢喜的。
乍喜之后,与雄心壮志一道涌上心头的,却也有几分茫然无措。
因此说起「皇娘一贯矍铄,儿还须您多提点」的话,也是诚心诚意的。
把个庞太师等人给急得哟,偏偏又不好说得太过,还是八王妃狄娘娘笑了一句:
「总是大娘娘慈爱,才养得官家这般。要我家里头那俩小子,哪里由得他们逍遥到当爹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