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寒风萧瑟,大片大片的雪花从昏暗的空中纷纷扬扬的飘洒下来,只有一辆马车在这条官道上行驶,马车碾压雪地的声音也被这厚重的雪地吞没,一时间四周只有寒风呼啸的声音。
一个面白无须的老者掀开马车厚重的帘子,从里面钻出一个面容俊雅的青年男子,齐斐聿看着外面驾车的中年男子:“阿忠,我们赶紧找个地方落脚吧,天气太冷了,你也该歇一下了。”
说完本想钻进去的人停顿了一下,复又嘱咐道:“等到了地方,你就不要露面了,到时候你在暗处,有些事情你在暗处比较好处理。”
远在边疆的官道上,也有几匹马在往沛县的地方疾驰,马上的每个人均着黑装,最前面的谢京墨面容冷峻,倒是与这冷风融为一体了。
“谷主,我们去沛县做什么?我们怎么这么赶?我们可以顺便去皇城逛逛吗?”说话的是谢京墨身后的一个少年,似乎是天生的话痨,在马上的颠簸、迎面的寒风也无法让他闭上嘴。
“老谷主不是回来了吗?谷主你表情好像不是太好啊?莫不是老谷主又在外面惹祸了?”然而他终究没听到任何回复,陪伴着他这个碎嘴子的只有凛冽的寒风和哒哒的马蹄声。
壹
“启禀大人,一刀封喉,凶器应是匕首之类的短刀。看尸体的情况,死者应是今日子时左右死亡的。”孙仵作和许师爷对尸体检查一番后,初步下了结论。但何员外身上还有些奇怪,舌缩入喉、痈疽陷背、脊肉烂溃,似乎有中毒的迹象。”
齐斐聿忍不住皱眉,他出任沛县县令尚不足一月,便出了一桩如此残忍的案子,当真是时运不济。
这个何员外名何仁,是一家当铺的老板,刚过不惑之年,有一个跟自己一起白手起家的妻子。何员外虽不识几个大字,却极爱附庸风雅,房中收藏多幅书画。
画虽多,质量却参差不齐,布局也毫无章法,就说齐斐聿眼前这幅,描绘的是皇城中百姓赶集的一幕。
作画之人应该极其熟悉皇城,毕竟皇城之中最好吃的几家食店都入画了,画的边缘隐隐还能看到皇宫的一角,画工也颇为精妙,这算是何员外众多藏品里少数几幅值得收藏的好画。
另外几幅画有风景绮丽的山水画,有画风诡谲的百鬼图,有栩栩如生的仕女图,画风千奇百怪,这些画一股脑挂在房中,不仅没有美感,倒更显得主人没有审美,附庸风雅了。
转眼看看何员外,他仰躺在自己床上,脖颈处一条触目惊心的刀痕,横穿整个喉部。
何员外身体瘦削,眼窝深陷,已经变成青灰色的脸上还保留着明显的惊异的神情,眼睛圆睁,似是想看清眼前这个要自己命的是何人,不成想,这竟是成为他这一辈子最后一个表情了。
再看那张床,只枕边和床头喷溅上大量血迹,身下的床褥还算干净,齐斐聿仔细观察脖颈处那个伤口,伤口很深。
何员外的喉咙被深深割断,伤口表面甚至有些外翻,房中无甚其他人的痕迹,想来凶手是个专业杀手了,手法利落,来去无踪,功夫想来了得。
王管家看着眼前这个不过刚弱冠的县老爷眉头都要拧成一个疙瘩了,面上不安神色愈加深了几分。
“何管家,你且将事情和本官慢慢道来。”齐斐聿看着眼前不安的人,说道。
“禀大人,昨日是望日,按往常的规矩,老爷要在这一天奉请天神,老爷这两天是不见任何人的,今儿早上,小人照例将早膳送到老爷房前,不敢打扰就离开了。”
“哪知中午再过去,门口的碗筷尽没有动过,小人就觉得不对劲,斗胆打开房门,就,就看到眼前这副景象,小人赶忙去禀了夫人,并差人去报了官。”
何管家说得倒是清晰,齐斐聿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何管家的表情,明显惶恐大于悲痛的。
“天神?你家老爷信奉的这是哪路神仙,怎么是放在房中祭拜,却不是在佛堂?”齐斐聿看着床尾旁边的佛龛,不解问道。
佛龛上供奉的是个有着人身三蛇头的金像,看着实在不像正经神仙,佛龛前摆着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早已燃尽的三根线香,此刻看着,齐斐聿竟有几分何员外给自己上香的诡异感觉。
“是,老爷生意再忙,每月都会在望日前赶回家,闭关一日,奉请天神。”
“这是老爷前几年从皇城古隐寺请回来的柳三神,听说是古隐寺普玄大师特地为老爷请的,柳三神能护佑我们何府百年昌盛呢。”
“老爷请回来那天就放房里了,说是普玄大师特意提点,三神大人需要供奉在屋内,方能熟悉老爷气运,护我何府百年昌盛。”
“百年昌盛?现在却出了这样一档子事,当真求神不如求己啊。”齐斐聿感慨。
“上神莫怪,上神莫怪。”何管家突然就神情紧张起来,忙双手合十,嘴里虔诚地默念几句,才又对齐斐聿说道“大人,上神被请回来我们老爷气运确实就好了,何府的生意也因此能蒸蒸日上。”
何管家说完就神神叨叨的走出门,又招呼齐斐聿出来,回头看看,确定看不到佛龛才低声和齐斐聿说到:“大人恕小人无理,这神明可神着呢,之前夫人不小心当着老爷的面说了几句牢骚话,遭了好大一通罪才好呢。小人也是为着大人着想,大人也要小心点好。”
齐斐聿听着这些话,只心叹这案子听着倒是愈发复杂了,倒是冲何管家一拱手:“多谢何管家提醒了。”算是受了管家的好意又问道,“既然这神明真的护佑何府,怎么你家夫人还会对神明不敬呢?”
何管家连忙躬身说这不敢当,“夫人当时也只是对着老爷撒气呢,可不敢对神明不敬啊。可不敢啊”
齐斐聿见他闪烁微词,也不逼他,“你家老爷和夫人如何?”
“夫人她待人极好,为人也和善,府里的人都佩服夫人呢,老爷嘛,”管家稔稔须,似是有些尴尬,“老爷虽然平时有些爱美色,可这也是人之常情嘛,除此之外,老爷与夫人平常一直都是相敬如宾的。”
“那你夫人那次又是为何与你家老爷生嫌隙的?”
“这……”管家停住了捋胡须的手,迟疑着。
齐斐聿见此,板起脸教训道:“怎么,何管家此时不说,是待一会和本官到衙门说吗?”
管家忙不迭赔笑:“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嗨,都怪那飘香楼的兰鸢,把我们家老爷迷的跟什么似的,好几天都不回家。夫人就商量着要把这兰鸢纳回家,可老爷呢,说什么都不同意,还为此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夫人也为此生好大的气呢。”
齐斐聿想起何员外身上的伤,又问:“对了,你家老爷出事前可曾害过什么大病?”
“禀大人,我家老爷不曾患过什么大病,我家老爷生前身体可好了,有时候这大冷天的也只穿件单衣,还说着热呢”
那为何他这般瘦弱,看着比城外的乞丐还不如,齐斐聿暗自腹诽。
齐斐聿走出何员外的院子,捕快们已经将何府围住,府上的人也都被带到前厅里,有哭哭啼啼的,有吃惊害怕的,也有如夫人一般尚能冷静自持的,一时间整个院子都充满了杂音,一团忙乱。
“大人,这就是何员外的几位家眷”钱铺头指着其中几位女子,“何员外还有一个儿子,前几日被接到外祖家去了,已经吩咐赵捕快和家丁去接回来了。”
何员外抬了三房妾室,外头还有一个红粉知己,齐斐聿看着眼前四名女子,何夫人李氏面色惨白,脸上犹有泪痕,想是刚哭过一场了。
那三个妾室均躲在何李氏身后拭泪,两个穿着素雅,年龄稍大些的只是低低地啜泣,独一位最年轻貌美的哭的最是伤心,俨然有些喘不上气了。
想来这位最伤心的便是入府不足半年的丽娘,另外两个便是入府多年的惠娘和婉娘了,这两人虽在啜泣,眼睛却不时看向何李氏。
看来,李氏虽在外人眼里是个被冷落的主母,现在一看,至少这内宅还全在她的掌握之中,而且看样子,何员外的内宅倒是意外的和谐。
“我看几位如夫人哀痛欲绝,便先下去休息吧。”齐斐聿冲衙役摆摆手,让他们将其他人带回去,转而看向何夫人,“何员外之事本官还有些事要了解,还望何夫人能如实相告”
李氏对着齐斐聿福了福身,“只要能抓到害死老爷的凶手,民妇一定知无不言。”
“听说何员外在外还有个红粉知己。”
“是飘香楼的兰鸢,老爷常去那找她,民妇也不是那般善妒之人,就劝着老爷将人纳入府中,可老爷却为此大怒,说民妇歹毒,还说民妇是要害她。”
何夫人说到此,语气也有些愤懑,她缓了口气,这才继续说。
“任何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如此说,也是要生气的,左右这府中还有交心的几个姐妹,民妇一气之下,便也不管他们了。”
何夫人说到此,语气有些无奈,想来那也是无法之举了,一时间眉宇间疲态尽显。
“何夫人,何老爷在生意或生活上可有与他人结怨?”齐斐聿见此,转移了话题。
“大人也说老爷是个生意人,他最是懂得与人结善,就算平时生意上有点小矛盾,也断不会到杀人地步,也不知是何人如此狠心,竟.....”
何李氏说到后面已有些泣不成声,缓了缓自己的情绪,再抬头看齐斐聿,眼里多了些坚定,“还请大人万万要抓住这个恶人,为我家老爷报仇。”
“夫人放心,本官定会倾尽全力将凶手缉拿归案,以告慰何员外在天之灵,逝者已矣,也请夫人节哀。”
李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民妇还有个不情之请,老爷如今走的如此凄惨,民妇希望老爷能尽快入土为安,还望大人成全。”
齐斐聿坚持道:“何员外的死尚有疑点,夫人放心,衙门一定会好好保管何员外的尸体。”
何李氏只好妥协:“大人,民间有言:停尸过七日,入土魂难归,希望大人能尽快将亡夫归还。”
齐斐聿见此,也退让一步:“当然,何员外经常在本县布粥施惠,便是冲着这一点,本官也会尽快还何员外一个公道的,当然夫人若是有线索,也可上报衙门,助本官早日查明真相,告慰亡者在天之灵。”
“民妇遵命”
齐斐聿走出何府大门时,天色已经全黑了,摸着自己闹抗议的肚子,决定先安抚自己的五脏庙,于是转头对跟出来的许师爷道:“我让齐福准备了些饭菜,行之可要一起?”
许行之名安,沛县本地人,也是府衙的师爷,是齐斐聿在这沛县少数认识的几个人之一。
这人通医理晓奇事,却只考取了秀才功名就没再科举,只托熟人在家乡寻了个师爷的差事。
上任县令升迁后,却不愿随着县令离开,齐斐聿听说后,将人请来继续做师爷,两人年纪相仿,到是很快就熟识起来。
许诺看着这个年轻的县老爷,这是个空降的县令,虽然年轻,但其身上不经意流露出的贵气,也能让人觉得身份的不简单。
原先以为这是皇城哪个权贵的儿子来历练的,可他托皇城里的朋友问过了,皇城中并没有这号人物。
但齐斐聿却道自己是皇城人,想来若双方都不曾说谎框他的话,便是这人的身份已不是自己朋友能轻易接触的了。
许诺原打算对他敬而远之,毕竟自己的身份定是不能被上面的人轻易知晓的。
只是这个县令是个讨人喜欢的性子,对任何人都能笑脸相待,两人又年岁相仿,也确实有许多共同话题,自己也不自觉与他熟稔起来。
更何况齐县令带来的管家更是个厉害角色,几天时间便收服了府上的丫鬟小厮们,不说其他,这府衙已成一个难以渗透的铁通了。
就说现在,能在看完尸体还能与许诺一起坐下吃饭的,也就只有齐斐聿了。
两人忙活了这么久早就饥肠辘辘了,待侍女将面端上来以后,都不声不响的拿起筷子就吃。
两个斯文的年轻人虽然优雅却绝对不慢的吃面速度,齐管家更是感慨,竟有人能做到吃饭速度与少爷相当,且不见吃相粗俗,虽然不如自家少爷优雅,但值得另眼相看。
“行之,这次何员外的案子你有何看法?”齐斐聿见许诺也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便开口问案情。
“这何员外的尸体有点问题,虽然致命伤是喉咙那一刀无误了,可是何员外的身形却消瘦的异常,且舌缩入喉、痈疽陷背、脊肉烂溃,我瞧着似有中毒的迹象,但是...”许诺说到这停了一下,皱了皱眉,有些地方不对劲。
“但是这些伤已经有些时日了,为何何员外自己没有发现?若发现了又为何不曾治疗这些伤?”齐斐聿补充了许诺没说完的话,“还有,凶手可以一刀毙命,想来身手不俗,下毒的和杀人的会是同一人吗?”
不等许诺回他,便又摇摇头,“既已有能下毒的手段,何须又冒险行刺,看着实在不像是一人所为。”
“说不准。”许诺亦摇头,“或许是下毒之事败露,情急之下才又匕首伤人。”
齐斐聿心中却不是很赞同,能有如此好的身手,为何要先选下毒这般迂回的手段。
“对了,行之,何员外的孩子何新,你可听说过?据何管家说,前几日李家派人来,说是李老爷想念外孙了接过去了。”这么巧,孩子就被带走了?
“可怜这孩子不过外傅之年,家中便遭此不幸。”许诺点头,面上不由带几分怜意。
“十岁也不小了,听说这孩子才气不俗,若能从这事磨练出来,说不定将来也是一位国之栋梁呢。”齐斐聿安慰道。
“确实有些才气,这孩子我见过几次,行为举止没有何员外的小家子气,倒颇有点大家的风范。”许诺提起何新,脸上倒是颇有几分赞许。
齐斐聿笑道:“我已差赵捕头前去将人请回来,能得行之你如此称赞,倒让我也有些好奇此子何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