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书冉想起门口时见到的两位裴家女儿,想必这就是自己传闻中的那位未婚妻裴淑玉了。
面对这样的大家闺秀,季书冉可不想失了礼数。
他拱手作揖,彬彬有礼问道:“原来是裴大小姐,不知道裴大小姐找我有什么事?”
裴淑玉张嘴欲言,却又忽然顾忌到了身边陈世霄,生怕失了礼数,引得小侯爷反感,只好抿唇道,“我,这事,我只能同你一人说。”
季书冉非常理解,贺春舟乖觉地跟着裴淑玉走,把季书冉推到一旁的凉亭里,便离开了亭子。
“裴大小姐,如今只有我们两人,但说无妨。”季书冉说。
裴淑玉咬了咬牙,玉脸通红,“我,我是不可能嫁给你的,季书冉,你死心吧!我今日正欲借宴另择良婿,还望季公子不要寻事生非,闹得难看。”
裴淑玉这番话说得干净简洁,她显然已是下定决心,才来相决绝,不再顾季书冉分毫。
幸而季书冉本就不愿娶高门贵女,也不想涉足上流的名利场中,既遭非议,又生事端。
更别说裴小姐本就不愿相嫁,强迫一桩婚事也是委屈了她。
如此说清楚也是好事,季书冉淡然一笑,“裴大小姐,你心悦何人,想嫁与何人都是你的自由,我悉听尊便。”
裴淑玉挟带一身怒怼,愤愤而来,却没想到只在这轻描淡写的一句上落了句号,好似浑身蛮力都打在了棉花上。
自由?她也有自由?能如此蛮横地斩断与季书冉的姻缘,已经用尽裴淑玉前半辈子的胆量。
不论如何,这厮乖觉,不多做纠缠就好,她可不想嫁给季书冉这一介草包废物。
率直爽利地谈完,裴淑玉转身便走,贺春舟与陈世霄前来接他。
陈世霄别扭地问:“你当真要和她成亲了?”
季书冉摆摆手,“我可高攀不起伯爵府,裴大小姐又来亲自退了一回婚。”
陈世霄泄了口气,又立即恢复稚气得意的俊脸,“哼,知道就好,别一门心思想做这什么伯爵府的上门女婿。”
季书冉懒得理他,贺春舟此次好不容易与他同一阵线,也没还嘴。
三人同行往殿内走,陈世霄心中打量,做不了伯爵府的,做侯府的才是正道。
高台上座处,陆容璋轻瞥季书冉的身影,像是找到什么乐子般扬起唇角,神色玩味。
生辰宴起,乐师齐坐,银铃阵阵,声声清脆。歌姬以轻纱遮面,赤足踏地鱼贯而入,珠歌翠舞很快填满了整座宫殿。
酒香清甜,季书冉还是第一次喝到这么甘甜的酒,像找到宝似的给贺春舟推荐,“春舟,这是甜的。”
贺春舟伸手为他擦掉嘴边的酒液,“表哥,这是梅子果酒,自然是甜的。”
季书冉咂吧咂吧嘴,品着酒香的回甘,真是好喝。
他还想再往杯里倒酒,却被贺春舟给挡住了杯口,“表哥你身上有伤,琼浆虽好,还是少喝为妙。”
两人僵持不下,季书冉低头就着贺春舟的手舔了舔杯上残余的酒液,笑得像偷了腥的猫儿。
季书冉的舌尖触及贺春舟的掌心,余存一片温热。
“铛”一声酒杯落地,贺春舟触电般收回手,那片肌肤却愈发滚烫,几要烧起来一般。
贺春舟满面羞赧地撇过脸,留给季书冉一个俊逸玉润的侧脸,和一只霞红的耳朵。
不过季书冉已然半醉,并未察觉,只傻傻地说:“春舟你有所不知,酒能通筋活血,是好东西。再说就一点点,不碍事的。”
贺春舟心撩意乱,不敢再坐在季书冉的身边。他霎地站起来,低头要走,“表哥,我去洗把脸。”
季书冉拉住他的手,疑惑看他,表弟分明没喝几口酒,“春舟,你醉了?”
贺春舟衣袂飘然,快步离席。
“我醉了。”
裴家二女分别缠着太子与小侯爷,眼下没有了表弟的看照,季书冉更是肆无忌惮地贪起酒来。
裴家酒的酿造工艺精巧,此酒入口清香,满口回甘,却后劲极大。季书冉不过半壶酒下肚,就已然神魂飘飘欲仙,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歌舞歇停,宴上的才子佳人们正斗诗赛曲,你方唱罢我登场,纷纷踩桌踏椅的,好不热闹。
此次飞花令以“月”为题,一圈下来正巧轮到了裴淑玉。
她今日是寿星,被灌了不少酒,脑中一时恍惚,竟几番都答不上来。
殿内因为裴淑玉的耽搁,一时寂静下来,他们四面八方地凝视着她,没有声音的视线里,隐约可见跳动着幸灾乐祸的光。
“姐姐,你若是答不上来,不如问问你那鼎鼎有名的未婚夫。”裴兰玉倚着太子,对着裴淑玉冷嘲热讽道。
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季书冉蠢钝如猪,不过一个胸无点墨的酒囊饭袋。
听她所言,许知白也来了兴致。
他的神色毒戾,出声附和道,“是啊,书冉兄与我是太学同窗,裴大小姐不如求问于他。”
一个想让裴淑玉丢脸,一个想让季书冉难堪,两人一拍即合。
裴淑玉怎会不知道裴兰玉的小心思,一张嫩脸气得涨红,她正欲离席,却听一道悦耳婉转的男声哼歌飘至——
“无关风月 我题序等你回
悬笔一绝 那岸边浪千叠
情字何解 怎落笔都不对
而我独缺 你一生的了解
……”
一朝寒门弃子,一朝名门贵子,云烟缥缈、软红香土,季书冉满眼繁华浮世,似是非是,昏昏欲醉。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醉了,醉得回想到了前世,为了那个高不可攀的乐队梦,花光了上大学的钱去拼搏。
第一次公演,他们没有自己的歌,就整整唱了一个晚上的周董。
大梦酩酊,季书冉撑着脑袋侧坐在桌上,痴痴地笑,不由自主地哼了自己最喜欢的《兰亭序》。
曲声曼妙,清扬悦耳,曲风新颖,歌词工整,戏腔婉转,纵情抒意,季书冉懒懒哼唱,却比之春香阁伶人还要引人入胜。
整宫殿都寂了,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季书冉的身上,或惊或叹,或摇头感慨,或闭眼品味,众人不发一言,赞美之情却早已溢于胸臆。
陆定羲的眉峰稍动,总是挂在嘴角的一抹浅笑已经消散。他遥遥望着季书冉,墨瞳深幽,间中神色难以捉摸。
季书冉,你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见太子如此盯着季书冉,许知白心中愤怼,想要呵停,身形微动却被陆定羲压住胳膊。
许知白在陆定羲身边肆意太久,已经忘记了初见太子时,他冰冷的眸光似淬了毒的利刃,在寒光中一闪。
许知白被他吓住,不敢再动。裴兰玉在他身边被波及,身子一颤,也不敢吱声。
“弹指岁月 倾城顷刻间湮灭
青石板街 回眸一笑你婉约”
一时之间,竟无人再敢出声,生怕扰了季书冉的兴致,断了他的歌声。
陆容璋依然慵懒侧卧,他浅浅侧听,唇边莞尔,席宴颠倒,他却寥寥而视。金光琼影入他眼底,恍如一番明镜。
好似这世事无常却如常。
乐师精通乐理,心底早已对这首曲子赞不绝口,想要随歌伴曲。
但乐师所奏之曲与《兰亭序》原曲相去甚远,季书冉歌兴大发,转着轮椅挤走了乐师,亲自抚琴。
仙音靡靡、云烟弥漫,恍如天上人间。
“雨打蕉叶 又潇潇了几页
我等春雷 来提醒你爱谁”
曲毕,整座殿内阒然无声,几乎落针可闻。
“啪!啪!啪——”
看去,陆容璋噙着悠然笑意,缓缓抚掌。
继而,掌声如雷鸣!
陈世霄向来是个对乐理狗屁不通的主儿,若是没有舞姬伴舞,乐声便如鸡肋一般嚼之无味。
而今日听了季书冉这一首曲子,才恍然觉悟,何为如听仙乐耳暂明。
季书冉唱了歌、弹了琴、发完疯便累瘫在案,抱着酒杯似睡未睡,打起瞌睡来。
一曲作罢,裴淑玉如醉方醒,时异事殊,她眸色纠结地看向季书冉的方向,竟生出三分悔意。
为何她不知道季书冉竟会抚琴吟曲,区区一介愚氓真的能谱出如此仙音么?
她不知道自己的退婚,而今看来,到底是对是错。
比起其他人的震撼感叹,许知白死死盯着季书冉的脸,恨意如火,几乎要从眼里夺眶而出!
他不是季书冉,不是书中的季书冉,他到底是谁,到底想要做什么,难道这个季书冉想要倾覆原本的故事结局吗?
不行!不可能!绝对不允许!
他不该改变故事的!他该死!
许知白扭头看向身边满面妒恨的裴兰玉,歹计悄上心头。
大梦一场,季书冉悠然转醒时,面前是一玲珑可爱的侍女,她有些局促地推醒他,焦急道:“季公子,你表弟与人冲撞起来,怕是要出事,我带您过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