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试这日,秋高气爽,日丽风和。
一众应试进士团聚在保和殿门前待召,众人或坐或立,嘴里念念有词,俱是惶悚不安。
许知白站在众人之间,心情也是一时局促。
依照原文情节,自己应对策问所答,深得帝心,高中探花。
可原文也写了,自己会得甲等第三,如今却只落得了个丙等第九的名次。
百般变化下来,许知白从来的自信也被磨去了大半,也不知道这次自己的榜眼是否还能保住。
许知白深吸一口气,勉强让自己冷静,不再胡思乱想,专心应对一会的殿试。
“知白,据说此次殿试,太子也在。”几位太学同窗走过来与许知白搭话。
许知白与太子交好,这在太学是出了名的。
因此知道了太子会在殿上陪试的事后,他们就立刻过来找许知白,想打探更多的消息。
可这,许知白竟全然不知!
许知白一愣,瞬息整理好心思,强颜欢笑道:“是,太子曾与我提及过,此次殿试他也在。”
“那你知不知道太子在殿上可会出题?论你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他必然告诉你了吧。”进士们迫不及待地问。
许知白的笑容瞬间僵下,板起脸回道:“纵然我与殿下交好,太子的心思也并非我能打探的,更遑论四处散播?你们这是引我犯罪吗?”
他们一番听来,也都觉得许知白言之有理。
提及太子陆定羲,想起他喜怒无常,心狠手辣的性子,心下俱是一凛,便不敢再多言语。
好不容易应付了几人,许知白忽的察觉一道灼热的视线盯着自己,他即刻扭头去看,正撞上了季书冉微微含笑的双眸。
季书冉站在不远处,桃花眼弯弯,冷冷盯着他笑。
那张脸生得极冶艳丽质,唇角浅扬,目不转睛地看他,笑里藏刀,不怀好意。
许知白的鸡皮疙瘩快被他吓出来,紧接着是遏制不住的恚怒,这季书冉已经把自己害得这么惨,还想做什么?
季书冉想做什么?
自然是想让他身败名裂,万劫不复。
时辰到了,太监出来宣旨,让应试生们进殿,季书冉跟着人流一道进入保和殿。
殿内进士们按照第次站位,季书冉是乙等八名,不前不后,不远不近地站在了第二排的当中。
保和殿堂皇壮阔,丹樨之上,龙椅高抬,皇帝威严正坐,太子一席赤红衮服立于侧后。
通天皇权压下,一干进士两股战战,汗密如珠,一口大气不敢出。
唯有季书冉气定神闲,款款而立,不卑不亢,很是拿捏了文人风骨。
陆定羲狭长凤眸略眯,这季书冉,想干嘛?
皇帝俯瞰一眼众进士,竟是只有季书冉晏然自若站定,其余人莫不是低头耷脑,一副惶恐样。
帝心微凛,今年秋闱竟是一个像样的都拎不起来,难道他季书冉真是文星?
惶寂之下,终于,圣上开了尊口:“尔等既能蕊榜书名,俱为才德兼备的贤士。今日殿试之后,尔等自当为大雍效力,兢兢业业,成为朕的肱股之臣。”
众进士下跪谢恩。
平身过后,皇帝道:“今日朕临轩策士,只考策问。今年两浙大旱,蝗灾频发,附近米商借机抬价售米,两浙百姓无以为生,饿殍遍地,何治?”
两浙大旱是近期时政的热点,此问一出,台下立刻群起而议。
“圣上,学生以为当由朝廷开仓赈粮,分拨下派,救民为重。”
“陛下,学生以为应下令当地通判、知府,打压米价,不可发田难之财。”
“……”
圣上一一听过,庄严不变,却又似神带三分惋惜。
季书冉悄然观察着许知白,他自是知道许知白不急于一时。
许知白此人心高气傲,恃才矜己,不屑于与其他进士一道出策,只知道等众人出够丑后,才粉墨登场,说出那个最完美的答案。
殊不知许知白这副不自量的做派,只会砸了自己的脚。
议论纷纭中,季书冉两手作揖,高声答策:“圣上,下以为应当抬高米价,让米商的存米加价而售。”
万籁俱寂,许知白猝然抬头,目眦欲裂!
圣颜骤沉,“何以?”
“圣上...”许知白拱手上前,想要阻拦。
这就是那位名为许知白的进士,皇帝心下略一转圜,瞥他一眼,许知白心中一颤。
他见太子也漠然置之,闭上嘴不敢再发一语。
季书冉正色上前,扬声道:“回禀圣上,学生之计如下。除杭州外,两浙其余州府广贴告示,严禁抬价售米,举报则赏。
米商不知所措之际,唯独杭州加价收米。米商接踵而至,各自比价,互相压价,米价自贱。
届时杭州府衙贱价买下的米,再分卖各州,饥荒也就因此得到改善。”
季书冉话音落下,圣上眸底已是一片了然,睛光略闪,实在是良策,他甚至不敢相信这等谋略竟是季书冉能说出来的。
自从几次季书冉驳了圣颜后,皇上也曾派人打探过他的名声。
所探所得无一例外,全都说他是个酒囊饭袋的草包。
怎会偏偏是这样的人能够出此妙计?
陆定羲心思微敛,视线缓缓在季书冉的身上收束,一丝惊艳转瞬即逝。
难道季书冉从前都是在藏拙么?
长了这么聪明的脑子,只可惜是季秋阑的侄子。
陆定羲凝神屏气,脑中思索万千。
众士之叹叹,满堂之藉藉,许知白立锥其中,看着保和殿众人钦佩的目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季书冉他怎么会知道自己要说的回答?
难道季书冉也有那本书?
是了...是了!
季书冉没有那本书怎么会突然变了性子,又怎么会一心改变他原本的结局?
而今他季书冉改变了故事还不够,竟是一个劲要来抢属于自己的荣光?
贱人!贱人!
怒火燎原将许知白仅存的理智燃烧殆尽,他直直瞪向季书冉的后背,五官扭曲,眼皮狂跳,牙关被他咬得吱嘎作响。
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季书冉的嘴角抿起讥笑,胜券在握的悠然之色蓄在瞳底,“圣上,学生还有一位太学同窗,名为许知白。学生之前是跟您提过的。他在太学时便聪慧过人,美名远扬,圣上不如听听他的策答。”
什么?季书冉曾在御驾之前提起过自己?
许知白错愕惊恐地看向龙椅之上,对,季书冉这个贱人有个姑姑是贵妃,恐怕不知道在皇上耳边说了自己多少坏话!
这次季书冉是有备而来,故意让他在圣上面前出丑,就是为了毁自己的仕途!
许知白细思极恐,血色尽褪,他愈想愈是恐惧,瞳孔倏地放大,身子颤若筛糠,竟是直挺挺向着御前跪了下来!
“皇上,学生...学生...”
许知白气虚不断,嘴唇哆嗦着,半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口。
他的眼珠似飞蚊般飘得飞快,却是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另一个良策。
许知白这些日子只顾着记牢这个策问答案,早已全然没有了从前的聪颖机灵,脑子钝得生锈,要让他现场回答策问恐怕比登天还难!
“怎么?”
圣上凌天之威铺天盖下,许知白惶惶不能自已,两腿软似面条,浑身的汗从头到脚一起发。
许知白的大脑空白,眼前一阵阵地发黑,眼泪也快将逼出眼眶。
怎么办?怎么办!
对!对!季书冉他作弊,他偷用了自己的答复。
许知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两眼充血,大叫道:“皇上明鉴,季书冉,季书冉他盗窃了我的答案,这个平米价的方法是我先想到的!”
“季书冉他作弊!他偷盗御前,淆乱圣听!皇上明鉴,求圣上明鉴!”许知白跪在地上重重叩头,一下一下,钝响充斥保和殿内,回响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