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卿季淮昌恪尽职守,吏治清明,治书侍御史季书冉昔日救驾有功,今日及第登科, 头角峥嵘,眷遇益隆,兹以覃恩,敕封其妻、其母王氏为三品诰命夫人。”
季书冉眸光猛的一亮,与父亲相视而笑,一道叩头,谢恩领旨。
皇帝又道:“中堂杜飞生。”
一名孔雀补服的青袍官员上前跪下,身形高瘦,踱步前来。
中堂,内阁官员,皇帝亲信,正三品。
“中堂杜飞生贪赃纳贿,枉法营私,上侵国帑,下囤民财达千万之巨!朕遍览史册,历朝贪蠹之吏不遑少见。今日一见,如同小巫见大巫,实乃触目惊心,天理不容!”皇帝怒喝。
再看那官员,已全然没了镇定之态,俯首帖耳,浑身胆颤。
皇帝又点出一人,“即革去杜飞生一切职务,令左佥都御史齐喻,调都察院诸曹,严审自杜飞生以下诸员之贪墨。杜飞生抄家下狱,秋后问斩!”
齐喻疾行上前,跪下接旨。
“无本退朝!”皇帝拂袖而去。
中堂杜飞生被吓瘫在地,几名御前侍卫勒住他的双臂,取下乌纱帽,拖出乾清宫。
从头至尾,中堂大人一句话尚未出口,便已经锒铛下狱!
满堂惊愕唏嘘。
季书冉被季淮昌拉出乾清宫,少生事端,走向禁门,预备回家。
难怪...难怪齐喻是状元!
皇帝早就存心要整治墨吏,只是苦于无人率先发声弹劾。贪官污吏遍布朝廷,连督察百官的都察院都不能幸免。
正是这时,齐喻一计歪打正着,正中皇帝下怀,故意先杀一个中堂以儆效尤,威震百官。
中堂乃是内阁官员,皇帝亲信,亦不能免。
如此这般,这状元郎,还真是非齐喻不可了!
而满朝贪官,杜中堂人头落地之后,皇帝也怕人心惶惶,无人可用。于是再用季书冉暗中反腐之法,以安朝臣。
果然是君心难测,伴君如伴虎。
季淮昌拉着季书冉正要上轿,突然一个小厮拦住父子二人动作,躬身道:“小季大人,我家主子说了,让您勿忘昨日之约。”
季书冉懵然回身望去,陆容璋在十步之外的轿子里,推开窗页,唇角含笑,对他点头。
季书冉应声道是,跟小厮说,自己午后未时准时登门。
朝廷办事果然爽快,父子俩才到家,王碧蓉三品诰命的敕封诏书已经先一步到了,王碧蓉抱着诏书和诰命服笑得合不拢嘴。
她抱着季书冉亲了一口又一口,当即命下丫鬟为她梳妆打扮,下午去参加永寿伯爵府的花卉宴,势必要把这个三品诰命的头衔传得满京闻名。
季书冉目送母亲打扮得花枝招展离府后,自己也出了门。
襄王府的赵管家一早便在王府门口候他,见季书冉下轿,连忙上去,毕恭毕敬把他迎进府内。
陆容璋在书房里面看书,季书冉推门而入,被襄王请至上座,赵管家自是乖觉,遣散门口的小厮一道走了。
不知为何,早朝时离得远看不清,这时离得近了,才发觉陆容璋面色微白,竟带几分病气。
季书冉狐疑看他,问:“王爷,这么急匆匆喊我过来,所为何事?”
陆容璋微笑,“你可知杜飞生是谁的人?”
季书冉摇头。
陆容璋道:“他是太子的人。”
季书冉双眼睁大,噌地站起,“这......”
陆容璋继续道:“皇兄邀请太子共同拟榜,陆定羲原本想把你插在跟前,做太子舍人,却被皇兄驳回,封为治书侍御史,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一个不安的念头在心底悄然升起,季书冉按下不表,等他后话。
陆容璋轻笑,“皇兄要着手大刀阔斧地整改朝廷,满朝贪官污吏,大半皆为太子党羽,杀了杜飞生,下一步就是废太子。”
季书冉错愕难言,半晌才问:“太子他,怎会如此纵容手下?”
“你错了,”陆容璋摇头,“陆定羲刚愎自用,任人唯亲唯贤,因此对直属官员严加管制。
但他做了十三年太子,继承大统已成定局。大臣们蜂拥而至,做不了太子门生,就退而求其次,成为太子幕僚的门生,以此类推,无穷无尽。
他们甚至连东宫都没进过,就能仰仗太子威名,私相授受,结党营私,已成困局。
帝心已定,为将污腐之风斩草除根,这个太子必须要废。”
季书冉凝眉,“不知王爷与我说这些,是……”
陆容璋目光灼灼,掷地有声,“废太子迫在眉睫,万事俱备,我们就来做这东风,助一把火,废太子与废后缺一不可。”
“什么...”季书冉怔住。
虽然他也下定决心要给陆定羲下绊子,但季书冉看过原书,天命已定,陆定羲就是未来的皇帝,他不敢妄想能把他拉下马。
陆容璋今天跟他说这些,无异于在把他们往火里推。即便皇上要废太子,陆定羲也一定会登基,今日所作所为,只是作茧自缚。
见季书冉踌躇不定,满脸难色,陆容璋长眉蹙起,“你在犹豫什么?”
季书冉抬头看他,神色定定:“纵使你算无遗策,但倘若我看到过陆定羲登基呢?”
陆容璋一改温和,抓住季书冉的胳膊,偏执道:“乾坤未定,不论你看到过什么,都不能作数。季书冉,我以为你胆大心细,能堪大任,没想到也信这些命定之说,鬼神之论!”
季书冉没法与他多说,穿越之论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更遑论他这样的天潢贵胄。
相顾无言,季书冉转身要走,“我就当我从没来过……”
“季贵妃当年滑胎的元凶是当今皇后。”
笃定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季书冉倏地回身看去,向他快走两步。
陆容璋不给他开口的机会,继续说:“就在前天,我亲手杀了许知白,就在这个书房。”
静了半晌。
“你杀了许知白?”季书冉惊愕哑然,一时百感交集,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木讷问他。
“他跟我说了很多,但我全不在乎。我曾亲口跟你说过,你想做任何事,皆可尽管去做。”
陆容璋道,“既然你相信天命如此,但是若依天命,你早就死于非命,怎会安然无恙站在这里?许知白可以死,你可以活,本王也可以称帝。”
“季书冉,我今日所言,你再仔细考虑。”
听他句句所言,幡然醒悟,是季书冉想岔了。
他现在已经不是上一世那个季书冉了,当初他只身一人,被众叛亲离,只能自寻出路,远离纷争。
前世种种,导致他今世浑噩,身在庐山,时局难辨。如今拨开云雾见青天,才恍觉自己已经大错特错。
要论真正破局之人,从一开始就是季书冉自己。
既能破局,那也定能逆天改命,重写历史。
“好,那我们废太子。”季书冉眉头平下,释怀地笑。
积压在心上几个月的巨石突然落下,季书冉终于浑身一轻,不必再因原书内容而固步自封,畏首畏尾。
从许知白死的那一刻起,天下风云,全无定数,这才是真正的时代变了。
伤过、害过季家的,统统要付出代价。太子要废,陆容璋也不能不防。
庙堂龙吟再高,如今也任由季书冉去闯!他要为自己杀出一条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