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膛很闷,像是憋了一口沉沉的气,说不出话来,季书冉双唇微肿,染着淡淡的红脂,落进贺春舟的眼底,宛若利刃在他心上狠狠剌了道口子。
贺春舟的呼吸一窒,下颌紧缩,浓烈的妒忌滔天巨浪般席卷神经,快将他逼得喘不过气。
“表哥。”贺春舟低低唤他,把季书冉扶进房间。
季书冉不明所以,笑若春花看他:“春舟怎么啦?”
贺春舟没有把他搀到椅子上坐下,而是扶上了床,二人相对而坐。
“你今天去了哪里?见了谁?”
说话间,贺春舟抓紧掌下锦袍,指腹发白,青筋虬起,已是极力在克制自己的欲望和脾气。
季书冉乖乖回他:“今日我去了城楼,迎接王师回京,接着又去了春香阁,见了几位姐姐,又见了小侯爷和楼兰公主,最后是王爷送我回家。”
“那是谁亲的你?”
这才是最最要紧的问题。
季书冉稍顿,眉头一蜷,模糊不清道:“应该是公主。”
贺春舟眸光陡然冰冷。
他才不过离开个把月,竟就有那么多人觊觎表哥。
不论是侯爷、王爷,还是公主,他们根本就不懂表哥,连表哥是谁都不知道,竟然就敢堂而皇之与自己抢人!
这些人,实在是碍眼至极。
若非表哥还牵挂这里的家人,天下之大,他尽可以带表哥出去云游四海,快意江湖。
哪里还需要在这里受这些苦!
忽的,贺春舟像是想起些什么,又问道:“表哥,那你喜欢...谁?”
满腔不忿转瞬又变得谨慎,贺春舟的声音越说越轻。
季书冉点点头,似乎真在盘算,认真回他:“我喜欢父亲、母亲,姑姑...”
星星点点的光芒在贺春舟的眸中逐渐弥散,忽然又听季书冉道:“还有表弟春舟,我喜欢他。”
季书冉笑容灿烂,虽然因药误他五感,但记忆里与春舟相处的点点滴滴,却并不作假。
这份情,也不做假。
此间情挚,怦然心动。
贺春舟眸中星芒跳跃,唇边抿起雀跃的弧度,“那你为什么喜欢春舟?”
季书冉认真答他:“春舟待我很好,鲜有人待我如此,亦亲亦友,所以我也要待他很好,我喜欢他。”
沉寂半晌。
贺春舟问:“若你表弟喜欢你,并非亲情,亦非友情,而是男女之情呢?”
季书冉不答,似乎并未听懂他的问题,脑子有些转不过弯。
他不作答,贺春舟也不恼。
贺春舟的视线不敢再落在季书冉脸上,垂下眼,似乎怕惊扰他一般,悄声问:“若你表弟不是人......那你,也会喜欢他吗?”
季书冉皱了皱眉,似乎更加不懂,有些被他问晕了。
还有一个问题,贺春舟连问出口的勇气都没有——
若贺春舟为了报恩,想与你有一世情缘,自作主张把你转来这个世界,你能原谅他吗?
世间万灵,百年成精,千年化形,万年受天劫。若能扛住八十一道天劫,便可得道成仙,若扛不住,则道毁神消,神魂俱灭。
贺春舟出身腾蛇一族,腾蛇乃是上古神兽,一旦出生即为下仙,无须受天劫。
他的父亲为腾蛇族长,本应无上荣光,但凡出生,即可位列上仙仙班。可他父亲在凡间爱上了一条普通的蛇妖,是条竹叶青。
腾蛇乃是神胎,竹叶青区区小妖,生不下他,只能剖腹取子。可偏偏,他的本体全然没有腾蛇的影子,从头至尾只像母亲,一条竹叶青。
他降生之后也并未成仙,只是比普通小妖修为更快。父亲公事繁忙,疏于对他管教,族人看不上他这个废物,兄弟姐妹也嫌他是个杂种。
为了能争口气,好不容易修得万年修为,却没能熬过天劫,幸而有一半腾蛇精血,才保得他没有身死道消,只是被打回原形。
他不愿回族里受人编排讽刺,就孤零零寻了处破庙独自疗伤。
就这样,遇见了季书冉。
人类向来是天道宠儿,汇集天地之灵气,更何况季书冉是个有大福报的人,他的精血较之常人更加滋补。
初时,贺春舟只想咬上一口,供自己疗伤,如此也能把他吓走,免得扰了自己清净。
谁知这人非但不走,还与他说了很多生平经历,一边说,一边哭,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倒是弹得轻松。
再后来,季书冉就赖上他了,心甘情愿地给他供血。
这人分明穷得没钱落脚,还奢侈地买了几个红枣,季书冉吃着红枣跟他说:“你大约不知道,吃红枣可是补血的哦~还不感谢你的救命恩人。”
翠碧的蛇懒懒看他,季书冉笑眯眯的,真好看。
这是第一次有人待贺春舟这么好,一万年了,第一次。
季书冉日日被他吸血,脸色白的像纸,也不多说一句,只是乐呵呵地买了红枣,告诉贺春舟,这是补血的。
或是为了报恩,或是贪恋那一点温情,贺春舟再不愿修炼,他想跟季书冉在一起,让季书冉一直对他笑。
可他在这个世界受天道挟持,化不成人形。所以贺春舟回了族里,盗用神器,耗费最后的道行把季书冉拉进另一个世界,阴差阳错就来了这里。
天雷之伤尚且未愈,又耗尽修为,贺春舟问他父亲讨了一滴心头血,这才勉强保住内丹,维持人形。
但贺春舟这副身子伤痕累累,已经残破不堪,一旦受伤,比凡人还要孱弱。
“你想要他,我用媚术不就好了?”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贺春舟心思收拢,转头看她。
小梨妩媚一笑,“别小看我们青丘狐的媚术,我只需略施小计,今生今世,他非你不可。”
眼眸轻眨,缓缓垂下,贺春舟说:“我不忍心。”
说着,贺春舟缓缓捧起季书冉的脸,在他额上轻吻,季书冉便随之沉沉睡去。
小梨不解,“你当初找我,就是要给他用媚术,你如今又装什么?”
“那不一样,”贺春舟给他掖好被子,眸光笃定,写意温柔,“当时我以为他爱上别人,所以慌不择路,才去找你。可是现在,他告诉我他喜欢我,所以我还有机会,我舍不得。”
“你不对他用媚术,我看多的是人想给他下媚药!”小梨气急。
提及这个,贺春舟脸色陡得一戾,“我与他们那些肮脏下作之辈怎能一样!”
小梨怒极反笑,走到他跟前,“你要与他细水长流,我不拦你,可你还有时间?
腾蛇一族触犯天谴,你已死尽兄弟姐妹,只有你是继承人,你父亲能留你逗留多久人间?
若你不回族里,就你这破身子,不用十年,就会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贺春舟冷冷一笑,毫不挂齿,“我不会回族里,也不会做什么继承人。还有十年,已经很是够用。我只为报他恩情,不求其他。在我死前,将他送回现世,他再也记不得我,也是很好!”
小梨怒意凛然,死盯住他,“荒唐!上古神兽,万年修为,为了一介凡人毁于一旦,斐,你简直太荒唐,是我见过最蠢的妖!”
贺春舟闻言嗤笑,“你叫错了,我不是斐,我现在是贺春舟。我也不是什么上古神兽,我只是个杂种,现在又修为尽失,我死与不死,无甚关系。”
“你...你……”小梨又急又气,眼角通红,湿意盈眶,再也无话可说,一挥袖消失在原地。
诚如贺春舟对小梨说的一样,他不舍得对季书冉下媚术。
贺春舟脱鞋上床,抱住表哥同榻而眠,他用视线缓缓凌空描绘季书冉的五官,一笔一划,刻在心里。
若连自己也为了一己私利,就用下作手段得到他,表哥该有多难过...该多恨自己……
一想到那双向来灿烂的眼眸会怒视自己,恨意滔天...贺春舟与表哥的身子贴得更紧,窝下脑袋,埋头进他怀里,他不敢想,他害怕。
如今表哥已经心悦自己,即便并非情爱,也定能被自己打动。
可旁的那些人,找死把眼睛盯在表哥身上,若躲不掉,只能把他们全都除了事了。
秋困日乏,金乌半挂,薄光斜射,天地之间洋洋洒洒。
季书冉一觉醒来,已是天崩地裂,欲哭无泪。
他躺在床上,虚虚看着头顶的天花板,面如死灰。
为什么陈世霄不告诉他楼兰公主是男的?
为什么还要强吻自己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