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玉,你知道么?王爷死了。”
稍顿。
“你说他有什么了不起,仗着比平常人多半两脑子,就把别人耍得团团转……”楚琼珊停住,笑开,“真是恶心。”
王妃语出惊人,四下皆惊。襄王的随侍想要呵斥,被陆容璋眼神制止,襄王眸光深幽,不发一语。
“姐姐...”裴淑玉被她惊得差些吓破胆,又唯恐王妃把气撒到自己身上,只能低低唤她。
她疯了?
她没疯。
楚琼珊顶着所有人或惊讶,或不解,或探究的神色,自然地顺着说:“五年前,太皇太后寿宴,我跟着母亲进宫为老佛爷贺寿。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王爷,他站在太皇太后身边,仪容俊美,玉树临风,小说里一见倾心,大约就是这样。
我生性娇纵要强,回家就求着央着母亲,去请皇上赐婚,要嫁给他。”
哭腔喏喏,珠泪落下,楚琼珊抬手擦掉,取个火折子,吹出火星,点燃那一幅幅画像。
火舌舔上画像,猝然而起,火势渐旺,缕缕白烟燃出,楚琼珊把画像扔进火盆子里,痴痴地笑。
“我得偿所愿了,皇上赐婚,我俩成亲。我知道陆容璋不喜欢我,可那又如何,我总想着,做了夫妻,日子久了总会有感情的。”
楚琼珊哭着笑,泪水成线落下,“可是我错了,陆家的都不是人,都是铁石心肠的怪物。
后来父亲犯错触怒龙威,皇上把父母送回老家。陆容璋在王府就愈发无法无天,乃至豢养娈童……”
楚琼珊把一张张的画像依次扔进火盆里,安静地流泪,“骗了我这么长时间,该到头了。当初一顾惊鸿的少年郎,一层皮一层皮褪下,今天终于在我心里死个干净。”
言毕,楚琼珊把头上的珠钗全部取下,青丝如瀑,她拿过一个剪子,毅然决然将长发剪断,青丝飘扬,随着画像一道落进火盆。
火舌轰然,燃烧殆尽,一地灰屑。
夫妻结发为契,如今断发为祭。
楚琼珊看向陆容璋说:“王爷,我累了,我们和离吧。”
陆容璋似有怜悯之色,又含愧疚,浅笑,“琼珊,是我对不住你。这王府归你,我会另寻他处。”
“不必了。”楚琼珊凉声打断,她从地上站起来,嗤道,“王爷,王府的一针一线都令我恶心。我所求没有其他,只希望你有朝一日也能感同身受我今日之痛!”
“和离书我会写好,差人送来的。”楚琼珊大袖一甩,夺门而出。
季书冉眉头微蹙,脚下迈步,竟跟了上去。
“娘娘...”
楚琼珊回头,看见是季书冉,依然不给好脸色。
她冷哼一声,撇过脸,“你?什么事?”
季书冉走上前,向她作揖,笑意温润,“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娘娘,人生路漫漫,山高水远,望您珍重。”
楚琼珊细眉拧起,她将那段经文在口中细咂几遍,脸色又顿地放晴,低低嗯了一声,转身离开。
入世,出世,哪有那么容易。季书冉尽管极力避世,仍被时代洪流裹挟向前。
他这一世,已经沾染太多因果,要想出世,已是妄念。
执念是顶住人活着的一口气,上一世,季书冉的执念是他的乐队梦,这一世,季书冉的执念是位极人臣,保住季家。
季书冉已经无法出世,所以看见难得洒脱的楚琼珊,忍不住想赠她这段经文,愿她下半世随心而活,畅意人生。
屋里,陆容璋把赵管家喊进来,让他把府上的所有银票、地契,田庄铺子都清点一遍,给王妃送去。
赵管家应下,前往账房。
一场大戏终是落幕,众人或坐或立,神态各异。
季书冉自然满腹唏嘘,陆容璋在床上神色淡然,意味不明,裴淑玉立在一旁,颤颤巍巍。
只有陈世霄津津有味地吃了一线八卦,还在回味。
看见季书冉回来,陈世霄又走到他身边,眼神不断乱飞——这趟真是来值了。
但楚琼珊烧掉的那些画像,季书冉还没忘记,神色陡沉,见他转变颜色,陈世霄也回过味来。
知道陆容璋惦记书冉,没想到竟然用情至此。
这么多的画,要画多少天?
火已燃烬,还有几幅画没有全部烧毁,季书冉蹲下去捡起其中一张。
宫殿富丽华美,青年醉倒桌头,手里握着玉杯不肯放。他的两颊酡红,似梦似痴,不知道梦到什么,呆呆地笑。
极富有标志性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翘,是自己。
平时自己没有注意,在陆容璋的画里,季书冉才发现自己左颊上,有一颗浅浅的小痣,不仔细看,没法发觉。
“画得真好,可惜了。”季书冉吹掉画上的灰,掸掸烟尘,“注定我无福消受,有缘无分。”
季书冉看向王爷,言笑自如,“王爷,您说呢?”
这意思,指的是画?还是指的是情。
“缘分天定,是失败者自欺欺人的话术。”陆容璋道,“画毁了,可以再画。白瓶有隙也是白瓶,破镜重圆仍是完镜。只要想要,拼尽全力也要得到。
成功,说人定胜天,失败,说天意弄人。
我不信天,不信命,不信缘,不把希望过错都推到老天的头上,我只相信我自己。”
陆容璋看似风流潇洒,其实比谁都偏执霸道,认定一条路,就是撞上南墙,也会自己头破血流磕出一个洞,钻过去。
如若是乱世,这种人必然是枭雄,能以其手腕魄力夺天下。可若是太平盛世,他这样的君王,又难以安天下。
既然陆容璋无意对那些画像做出解释,季书冉也不想白惹姻缘债,索性装个睁眼瞎,大家就当什么也没看到。
陆容璋把裴淑玉支回房间歇息,再与二人共同议事。
眼下裴淑玉既然已经坦白,那么他们手里就有了太子的一条把柄,行事就更为方便。
季书冉把房门关上,跟陈世霄一道走到床边,此时陆容璋一改病态,坐直身体面对他们。
“王爷,我不能娶李家姑娘。”季书冉开门见山道。
陆容璋说:“书冉,我也舍不得你娶,所以才会演这一出戏。”
陈世霄眉毛一横,说出了来襄王府的第一句话,“啧,好好说话,油腔滑调,调戏谁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