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极细微的不安在胸臆蹿起,贺春舟心神一凛,仿若从四面八方射来,被目光注视,他机警抬头,巡睃一圈,毫无异样。
但那种感觉不会出错,定有人在暗处观察自己,是谁?
什么目的?
贺春舟试图催动内力,以神力去查探。
可泰山阳气鼎盛,他受伤太重,父王的心头血又将他的命门封印,强行使用内力却遭其反噬。
一口腥甜涌上喉口,染红嘴唇,贺春舟趔趄两步,强行吞咽回肚。
到底是什么人,盯上了自己,难道发现了自己的身份?
不远处,季书冉已经返程回来,脸色苍白,往日顾盼神飞的桃花眼里掬了一眶泪,满是失魂落魄。
贺春舟凝眉,有些烦躁地扫了一眼陈世霄的背影,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那个人竟在表哥的心里占了这么重的位置。
贺春舟调息运气,勉强将病色压下,温润迎上去,揽住季书冉的腰际,“先去客栈歇下,明日就要爬泰山,表哥你怕是要吃不消。”
季书冉闻言笑笑,提起兴致与他开起玩笑,“泰山那么高,我若是爬不上去,你背我上去?”
“好。”贺春舟捏住他的手,乖巧顺从。
与此同时,太子房内,早已群立十数位蓝褂偃月冠道士,人手一捧拂尘,须发花白,仙风道骨。
众人环绕的中心,陆定羲倚着一把太师椅,掌心撑着脑袋,抬眸扫一圈,问:“诸位道长想必已经见过那妖孽,可有把握拿下他?”
道长之中,以一位古稀老道为尊,他上前一步,从容回话:“太子殿下,贫道与师弟们皆已见过那名男子,的确并非常人,却也不像寻常精怪。除去妖气,他身上还带有神性,恐怕已受过天劫,至少已有几千年修为……”
“依道长的意思,是拿不下了?”陆定羲垂眼,慢悠悠,又恭谨。
那老道摇摇头,“非也,他虽修为深厚,却不知何故,体虚力乏,应是身上有旧伤尚存。看他性凉冷血,应是蛇类,最惧精阳之力,若殿下真想降他,只能在这泰山峰顶,贫道与众师弟齐力降下。”
“好!”陆定羲眸光骤亮,震声,拍案而起,吩咐下去,“王福宝,这件事交给你去安排,诸位道长需要什么,尽可满足。无论如何,那个妖孽,必须拿下。”
王福宝低眉顺眼地上前领命。
狠戾如锋,裹挟一身阴鸷,陆定羲浓眉沉下,冷锐森然之息如影随形,为他填满浓郁底色。
待诸道长退下,王福宝凑到陆定羲跟前,低声提起皇后召见他,忠勇侯也在,是为了明天的大事。
大事将举,不得有误,陆定羲快步出门赶去。
当夜,贺春舟需要调息运功,为了瞒住季书冉自己的异样,不得已与季书冉分房另住。
分房住也正好方便季书冉的计划。
趁夜,季书冉把三道圣旨分别缝在被子里,藏墙壁的凹槽后,以及贴在床板底下,三个地方。
泰山大驾群聚在客栈里,其内消息闭塞圆通,想必两方都已经知道皇上暗中拟旨一事,按下不发只是不想节外生枝。
他们在等,季书冉也在等,他们在等一个机会挖出圣旨毁尸灭迹,季书冉在等如何将这圣旨物尽其用。
次日天尚黢黑,蒙光也未曾亮起,才刚至寅时,院中就已经鸣鼓击缶,吵嚷喧哗一片。
太监们逐门拍窗,示意众人起床登泰山。
季书冉匆匆下地,捞起官袍往身上套,刚打开门就迎面撞上父母与贺春舟。
父亲亦是一身青袍官服,母亲也体统地穿上了诰命服,准备随从大驾登山。
不知怎的,季书冉心慌得厉害,今日一定会出事。
“母亲,您今日称病辞行吧。”季书冉颔首低语,“恐生变故。”
季淮昌虽并未站队,但朝中之汹涛暗涌,他也能察觉一二,见儿子这么说,亦是表示赞同。
“碧蓉,你在客栈里,等我们的消息。”
“春舟,你也......”季书冉话没说尽,被贺春舟打断,“表哥,我跟着你上山。”
“很危险,你确定要去?”季书冉问
贺春舟摇摇头,“既然表哥你都说了危险,我怎么能放心你一个人去?”
季书冉皱了皱眉,他的心慌越来越厉害,却没办法从中剖析出正确的选项。
在大厦将倾之前,他突然发觉原来自己也不像表现的那样从容机敏,也不过是历史长河里一粒毫不起眼的尘埃。
“好,你跟我一起去。”季书冉没有时间去安排和考量,在这里浪费时间来纠结是不值当的。
他们都去登山,季书冉不放心王碧蓉一个人留在客栈。
他叫来福生,让他一会趁着人多杂乱,带着王碧蓉偷偷离开,到时候租一辆马车走,别去京城,往苏州走。
福生和王碧蓉都明白干系重大,没有二话。
一切安排妥当,季淮昌领着季书冉与贺春舟一道下楼汇合,百千人波澜壮阔地往泰山顶上进军。
太子陆定羲称病已有数日,季书冉原本以为他不过韬光养晦,要把所有精力放在今日的封禅大典上,却没想到今天陆定羲竟也缺席。
太子屋里的传话说,太子殿下一病不起,病体抱恙,唯恐惊扰昊天大帝,无法随驾,只能在山下客栈共同为苍生祈福。
宫变将举,一触即发,众人心知肚明,静静等太子这场好戏。
太子称病,原本由他为皇上辅助祭祀的活,被十皇子给包揽下来。
今日十皇子不可谓不意气风发,金冠压顶,朱红缂丝衮服加身,他今年才满十八,龙眉凤目,英姿勃勃,其神采风姿毫不逊色于太子。
泰山危耸险阻,封禅仪仗人数众多,更非易事。
如今天色秋凉,天光未晓,雾障重重,阴湿的重露侵袭官袍,冻得人瑟瑟发抖。
山中落叶堆叠,秃枝横斜,更显寂寥清幽,季书冉随众上山,贺春舟在旁边搀着他一起往上爬。
宵寒袭肘,清脆的溪水声里,迎着漫山遍野的蓊郁水汽,千人一路踩枝踏叶,跟着噼啪声去寻上山之道。
泰山顶峰,用于封禅郊祀的祭坛早已备下,正在五庙之前。
青铜巍峨,庞然矗立,一口巨大的青铜鼎立在祭坛中央,四根擎天巨柱立于四角之上,将青铜鼎环抱在内。
天公散雾,曦光拂晓,青天厚土,一片灰蒙蒙的寂寥。
百官登顶后,稍歇片刻,便由诸祭司与礼部官员引领,站好队列,静候封禅大典。
贺春舟并非官员,以家属身份一道安排在偏殿里。
季书冉不敢松懈半刻,一双眼睛乌溜溜地四处打量,生怕错过哪个细节。
这时,他忽然注意到,皇后与大祭司对视一眼,意味深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