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神色哀戚,不语,默然。
恍若脑袋被狠狠一砸,季书冉几乎站不住,扶着石柱才堪堪站定,“我会来这里,是你把我送过来的?”
青蛇张口欲言,哑然,还是把脑袋垂得更低,不敢看他,不敢动作,只有满身凄怆。
“为什么?”季书冉靠着石柱缓缓滑到地上,万千愁丝交缠在脑中,透明的泪水决堤而出,“你问过我的意见么?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为什么你能自说自话地选择我的未来呢?”
“我只是想报恩...书冉,我想见你,以人的模样和你在一起。”脑子里,贺春舟的声音低低地传进来。
季书冉擦一把脸上的泪,哀声:“你骗我,贺春舟。”
贺春舟慌乱虚弱的声音:“我没办法,我不敢告诉你我的身份……”
“你说过你不会骗我的,”季书冉看向它,空荡荡的眼睛里,空余瑟瑟寂寥,“你对我撒了一场弥天大谎,贺春舟。把我耍得团团转有意思吗?”
“对不起,可是我……”
季书冉的脸猝然埋进掌心,源源不断的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似是抱怨,又是悲鸣:“可是我在这个世界也有亲人,我已经放不下这份牵挂,即便我能回去,我也舍不得回去……贺春舟,你懂吗?这么大的情,怎么可能是一句抱歉就可以弥补?”
心仿若被撕裂一样的痛,青蛇的气息越来越弱,它伏在地上呜咽哀鸣,浓郁的悲伤从竖瞳里溢出来,整条蛇身被包裹于一片愁云惨雾里。
哪怕被那些道士们群力镇压时,所受抽筋剥骨之痛,哪及得上如今诛心之苦!
“师父,阵法快要撑不住了!”一名道士骤喊。
老天师将视线从季书冉身上收回来,手中掐诀变幻,低呵一声:“不必执着,人妖殊途,有什么话,下辈子再说!”
乌云遽散,风雨骤停,日正亭午,金光盖下,烈日灼心,亮堂堂的阳光瞬间铺满整片峰顶。
阳气大燥,正是时机!
老天师迅速捏诀,两指抵住自己腹中丹田,聚气凝神,飓风大作,吹得他发须缭乱狂舞,白光自老天师头顶乍现,直直冲向青蛇的位置。
青蛇明白自己即将死到临头,他试图弓起脊柱,拼尽全力一搏,却惨受重重压制,他被万丈金光灌顶,制服于地上再无法动弹。
“道长!纵使他的确亏欠我太多,可是...可是他罪不至死……”季书冉一瞬慌了,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可是要他亲眼送贺春舟去死,他深觉自己恐怕做不到。
“晚了!开弓没有回头箭,大阵已成!”老天师双手高举,无数金光汇聚在他掌中,形成一把庞然巨剑,向着青蛇身体直插而去。
没有下辈子了,一旦身死,就是魂飞魄散。
临别之际,贺春舟放弃一切抵抗。
他睁大双眼,眷恋不舍地看向那个明黄的身影,一双蛇瞳直勾勾盯住季书冉,将心上人的眉眼脸庞,一笔一划地刻在心底。
季书冉被那柄金光巨剑吓愣住,只是无措地呢喃:“不,不要...”
万念俱灰之际,突然一束碧光窜入青蛇体内,光芒大涨!
原本单方面压制的局势,刹那间两极反转,青蛇庞大的身体一寸寸收缩进去,直到恢复成遍体鳞伤的人形。
贺春舟趴在地上,喷出一大口浊血,体温愈渐冰凉,战栗不止。
那束碧光环绕在他身周,霎时间膨胀,成环形向外爆发,将所有道士轰倒在地!
“斐儿,玩够了,就跟父王回去吧。”威严柔和的声音,从天际传来,薄云交叠,却看不见来人。
陆定羲眉头紧锁,昂首觑天。
方才听见季书冉为他求情,贺春舟喜从中来,他极力支起身子,向他爬行两步,“书冉,你能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补偿你。”
心里很乱,季书冉看着浑身浴血的贺春舟,百感交集,泣声控诉:“你说你要报恩,可你把我带到这里,又没办法护我...你知道当初我这条腿,是怎么断的吗,贺春舟!
我想问你,当初我被人打断腿的时候,你又在哪里!你没有能力护住我,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你是否尊重过我!
我当年心存善念,寺庙救你一命,可如今却反制我于这步田地,我……”
「我后悔救了你。」
这句被咬在喉口的话,季书冉几番张口也狠不下心说出来。
落在地上的指尖蜷起,他咬紧牙根,悲愤交叠,“你欠我,我也欠你,自今日起两不相欠……”
“贺春舟,我再也不想见到你。”
季书冉闭上双眼,两行清泪落在龙袍上,他一抹面,背身站起。
“不要...不要啊,书冉……”贺春舟蓄起力气爬起来,眼泪混着血液涌流不止,他已经耗尽力气,才迈开一步又重重跌下去,整个儿趴在地上。
“我是蛇!我不是人…我不明白你们人的感情!可是…可是我现在知道我错了,我错了,不要抛下我书冉……我害怕……”贺春舟泪如雨下,脑子里一派混沌,失去思考的能力。
痛至极点,似无数钢钉贯穿心肺,整个身体的血液全都瞬间凝固,冰封。
他极近固执地凝视住季书冉的背影,崩泪大喊:“那我们的情谊呢?”
季书冉离开的脚步一顿,掌中拳握了又握,缓声:“我不要了。”
“不行,不行,怎么可以不要……”贺春舟神情恍惚,还要挽留,碧光浮掠,他已被迫化作一缕青光飞上云端。
云头之上,依然是那道威严之声:“人神两届本不相干,今日之事乃我儿顽劣,才造出这些祸端。如今斐儿已经得到教训,还望诸位莫在追究。”
稍顿,他以秘音传入季书冉的脑中:“季书冉,你救过斐儿,是我族的恩人。但时光杖已毁,我也无力送你回去。这枚金丹送作回礼,此丹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可令逝者起死回生。”
话毕,一个锦囊凭空出现在季书冉的怀里,他没有多想,一把收下,这样就彻底两不相欠,很好。
倏虞,云上金光消散,天雾重开,晴光毕露。
贺春舟的事情解决了,可人间的事儿还没完。
御林军手中拔出长刀,将季书冉团团围住,中间留出一道窄路,陆定羲迈着悠闲的步子向他走去。
季书冉凝视住太子,抹净脸上的眼泪,大喊:“襄王!今儿的好戏看够了吧,你还要忍到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