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钿心中一跳,默默目送众人离开。
季书冉神清意静,视若无睹。
红钿将门关死,缓缓走回季书冉的身边,道:“季大人,您不会在坤宁宫久留的。这儿,困不住您。”
回到养心殿,宫女们为陆容璋宽衣,太监们把丁曲放在寝宫的地上,快步离开。
陆容璋耷拉着眼皮瞧他,从丁曲的额头一路看到下巴。
很认真地看了半天,陆容璋得出的结论仍是不像,天壤之别,如何能相提并论?
“谁送你进宫的?”陆容璋问。
这人虽是通过坤宁宫知晓,但季书冉没有这个人脉,能把人从宫外弄进来。
所以这丁曲必然是别人特意安排进来,目的应该也是分宠。
丁曲更加瑟瑟发抖,细声回:“回禀皇上,是,是工部侍郎吴大人。”
“吴仲?他倒是会揣摩圣意。”宽完衣,陆容璋走到龙榻上坐下,“打今儿起你跟着朕,不会亏待冷落了你。”
“奴婢谢主隆恩!”
丁曲差点被这天降的惊喜砸晕,没成想今日一天的经历曲折离奇,却仍是被他讨得了皇上欢心。
果然,世上怎会有人能逃脱他的魅力。
丁曲盯着寝宫的地面好一会,忍不住悄悄抬头看向皇上,
陆容璋彼时正倚在床头看书,不作吩咐,也没动静。
成败在此一举,皇上在坤宁宫的时候,不就已经说了么,要带他回去侍寝。如今机会就在眼前,泼天的富贵正向他招手,怎么能不好好把握。
如此想着,丁曲下定决心,轻轻起身。他剥开自己的衣裳,向龙榻上的人软软依附而去。
陆容璋一惊,瞪他,问:“你做什么?”
丁曲作出被他惊吓的神情,楚楚可怜地低下头,道:“皇上,奴婢来侍寝……”
陆容璋抿出一丝嘲讽的轻笑,“侍寝?你也配?”
丁曲一个哆嗦重新跪下去,“那您召奴婢进养心殿是……”
“朕舍不得让季书冉跪朕,难道还舍不得你这个奴才?”陆容璋伸手一指角落,语气凉薄,“你既然和他长得相像,就替他夜夜跪在门边给朕赔罪。”
丁曲浑然一震,千万委屈不忿横生胸臆,却也只能低头应诺,挪行至门边跪下。
凭什么,到底凭什么,那个季书冉到底有多大能耐!
和皇上吵架之后,皇上竟然还不忍心责罚他。
这便罢了,凭什么他们起的争执,却全由自己承担?
初进宫那日,身边的太监羡慕丁曲与季书冉容貌相似之时,丁曲还心存窃喜。
可如今只剩滔天怨恨——都是因为这张脸,才会受人鄙夷,遭人嫌弃,招致今日下场。
丁曲跪在地上,双眼通红,拳心紧握。
他实在太不甘心,几乎快恨绝了季书冉,如果不是季书冉硬把他收进坤宁宫里,怎么会平白惹皇上厌恶!
都怪季书冉利用自己去惹恼皇上,要不然皇上也不会对他弃若敝履!
究竟是勾栏瓦舍里出来的货色,没有半点自知之明,一朝飞上枝头,就忘记了自己原本就只是个草鸡。
若非凭着与季书冉相像的一张脸,丁曲怎么可能被工部侍郎吴大人看中,为他赎身?
若非季书冉提拔点拨,他也会如陆容璋下午说的那样,早被扔出宫门,逐出京城,又怎么会有之后的故事?
次日,后宫发生了一件天翻地覆的大事——坤宁宫易主了。
没有圣旨,只有徐英传圣上口谕,将人带到。
季书冉沉默地看着凤驾之上的人,和自己有着极为相似的一张面孔。
昨天还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今天就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坤宁宫主人,所谓的“皇后”。
莫名的,有些黑色幽默的喜剧成分,季书冉站在旁边忍俊不禁,低低笑了两声。
“你笑什么?”丁曲眼睛瞪起,又露出讥讽的笑,“哦~我知道了,如今本宫为后,你为奴,你怕是嫉恨得失心疯了吧!”
季书冉摇头,笑着回他:“我从未承认自己是什么皇后,在朝为官,我便是大雍子民的公仆,一定程度上,本就是奴,又何来嫉恨一说?
这位置,你爱坐,你便坐得久些。”
昨晚上跪了一夜,现在膝盖尚且肿胀酸痛,丁曲便把满腔愤懑都施加于季书冉身上。
听他又如此伶牙俐齿地嘲弄自己,丁曲瞬间脾气炸开,指着季书冉的鼻子骂:“贱奴,时至今日还如此牙尖嘴利。来人,给我打!”
他一声令下,整个坤宁宫却仍旧寂寂无声,没人应和。
就连徐英都冷眼相待,不施以多一分颜色给他。
“怎么了!现在我才是你们的主子,凭什么不听我的话?”丁曲横扫一圈,问。
季书冉淡定反问:“你确定,你要打我的脸?”
“难道你这奴才的脸,打不得吗?”丁曲抓紧掌下凤椅,若是季书冉的脸毁了,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他一个人有这张脸。
等到那时,皇上就是再不喜欢他,为了这张脸也会逐渐爱上他。
季书冉笑笑,“若你真有这个胆子,就是把我的脸划烂了都无所谓。”
越是季书冉这云淡风轻的模样,丁曲便越是怒火中烧,仿若自己在他眼里只是个逗笑卖乖的丑角,根本不值得季书冉的正眼相待。
看情势不妙,徐英怕丁曲真不管不顾,做些不计后果的疯事,果断出言制止。
“累了一夜,丁大人先歇下吧。”‘徐英说。
话音落下,满宫宫人神色一变,皆以探寻嫌恶的视线看向上座的丁曲。
可这话里,只有徐英和丁曲真正明白,所谓的累了一夜,到底是怎么累的。
内务府送来的新太监闻言,立刻上前搀扶住丁曲的身子,把他送出正殿,移往偏殿去休息。
“皇上把他送来做坤宁宫的主子,却不让他睡主卧?”季书冉觉得有意思,拦下徐英问。
徐英低头,对待季书冉仍旧很是恭敬,“皇上自有他的考量。”
季书冉哂然一笑,“难不成觉得我睡过的床,脏了他新欢的身子?”
念及皇上临行前的叮嘱,徐英默不作声。
“既然要我做下人,可有太监服给我备一套?”季书冉满无所谓地问。
徐英摇头道:“皇上并未要求。”
“不患寡而患不均,既然如此,不如一视同仁,我等会就去内务府领一套。”季书冉说。
徐英看了季书冉半晌,终是沉声应下。
送别徐英一干人等离开,季书冉便去内务府领了一套太监服给自己穿上,
当然,路上受尽白眼。
回到坤宁宫,宫人们一哄而上,七嘴八舌地数落着皇上多么多么薄情寡义,又多么多么眼瞎,或是季书冉识人不清,下场多么多么可怜……
季书冉只好个个安抚,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送回各自岗位,只有红钿还跟在他身边。
红钿一拍季书冉的肩膀,表情壮烈,“没事,以后有我罩你!!”
季书冉笑出声来,“你之前是我跟前得眼的大宫女,他能待你多好?”
红钿一下子萎了,蹲下身子,“说的也是。没想到皇上竟是那样的人,从前我还觉得,皇上是我见过最痴情的君主,没想到也不过如此。”
季书冉点点她的脑袋说:“皇上在跟我置气,若他真的因此恨极了我,怎么可能还留那株桃树在坤宁宫门口?”
门口,树苗纤细挺直,在晴光潋滟的天里茁壮成长。
“可那丁曲是怎么回事?他今天连路都走不稳了,腿抖成那样!皇上到底还是移情别恋了!”红钿小发雷霆,低声埋怨,“你看他那小人得志的样!”
“我都不生气,你急什么?”季书冉陪她一起蹲下来,仰望天空,晴天白云,天气很好,“其实这样也很好,正合我意。我本来就不想做这座宫殿的主人,仿若我成了陆容璋的附庸。
过几日选秀一开,宫里热闹起来,我也就不再成为靶子,就让丁曲代替我去斗吧,我也轻松些。”
陆容璋移情别恋,季书冉才能更心安理得地狠下心肠,等姑姑龙胎落地,就能毫无牵挂地与他争夺龙位。
至于陆容璋从前给季书冉的那些所谓宠爱,季书冉这些日子给他白干苦工,就当全都还他,两不相欠。
更何况季书冉也要开始筹备起来,为先帝的遗腹子拉拢更多大臣的支持,才能更有利于夺位。
如今陆容璋将坤宁宫视作儿戏,先是男子,又是太监,行事幼稚,简直滑天下之大稽,满朝的言官上谏都够他喝一壶的。
因而更加易于季书冉从中挑拨行事,季书冉无心宫斗,只想全身心着眼于前朝之事。
而季书冉插手于前朝的第一个渠道,就是次日各国使臣的饯行宴。
陆容璋于饯行宴上领着丁曲出席,陈世霄与珈南一眼便看穿此人并非季书冉。
那季书冉在哪?
季书冉最近又经历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