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我们结束了。你来……好冷……”季书冉口齿不清地说。
陈世霄大为不解,再次出声询问他:“冉冉,你到底在和谁说话?难道你真是脑子冻坏了……”
“珈南,珈南说他要来救我。”季书冉囫囵着说。
他迷蒙的眼中忽然一紧,接着开始崩溃般挣扎起来,将身上的外衣尽数扔在地上,貂绒大氅被他踩在脚下,身上的太监服在拉扯间剥落肩头。
“怎么了?怎么了!”陈世霄抓住他双手的手腕,想要制止住季书冉诡异的动作,但季书冉却涕泗横流地看着他,长发染上汗水,在阳光下反射出油亮的光泽。
他不断地扭着身子,恨不得抓耳挠腮地散热。
“热,好热!”季书冉的语气有些失态,赤红的双眼之中眼泪滚滚而下。
寒冰、热浪,冰火两重天的磨难非常人轻易能受,更何况是如此极刑。
熊熊热火自丹田而起,仿若要顺着季书冉的周身血液游走一周天,然后喷薄而出,将季书冉的五脏六腑都烧个溃烂才肯罢休一般。
“方才是冷,现在是热?”陈世霄抓住关键词,强稳住心神问他。
“对,对,热!”季书冉的手腕在陈世霄的掌心里摩擦,细白的腕子被摩挲出血粒子,看起来可怜得很。
陈世霄心一软,把他的手放开,却见季书冉才一恢复自由,就迫不及待地把身上的衣服尽数扔甩在地。
陈世霄手足无措地看着他,竟不知道该如何制止,心疼和愧疚齐齐涌上心头,只能眼睁睁看着季书冉恢复成赤条条的身子。
光滑细腻的身体,纤细白洁,缀满了似花瓣似的深色吻痕,错落点在身上,交缠着海藻般浓密黑亮的长发。
由内而外的炎热快要将季书冉整个人灼干一般,火热的红晕再次袭上双颊。季书冉张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整个人都趴在了冰凉的地板上,仿佛只有这样才能降下一丝温度。
“水……水……”季书冉的大脑晕晕乎乎的,只有跟从身体最基础的命令所求。
陈世霄哪敢耽搁,他把多余的几个碳炉送到门外,喊部将给全部抱走,然后飞速到了杯凉茶递到季书冉的嘴边。
一杯凉茶不过是杯水车薪,季书冉闭着眼,感觉身体里热得要烧起来,浑身上下都在冒烟一般,难受得要命。
他咳了两声,陈世霄立即心脏跟着高高揪起。
陈世霄即刻把人抱在怀里,把整个瓶口都塞进了季书冉的口中,冰凉生涩的茶水源源不断地顺着瓶口往季书冉的嘴里灌下。
季书冉表现得十分配合,如蒙甘霖一般大口吞咽着里面的凉水。
来不及咽进肚子的水则顺着嘴角往下流,零落到身体上,又被季书冉用手指抹掉,送进嘴里。
“不够,还要。”季书冉舔着嘴唇,吐出一小片茶叶,紧皱着眉心求他。
先是极寒,又是巨热,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可能吃得消,陆容璋难道是疯了不成。陈世霄愈想愈是心疼,眉心耸成一个川字,直直盯在季书冉的脸上不放。
“对身体不好,冉冉,你再忍一下,珈南那小子应该快来了。”陈世霄忍住,没有答应他的请求,转声安抚道。
季书冉虽然意识迷糊,但也不是无理取闹之辈,他的身体,自然自己是最清楚的。极冷极热的交替,就连身体皮肤都受不住,更别说是人体内脆弱的内脏,季书冉脱力地大口喘着热气。
说不定,这一次,赫连斐他父亲所赠的那颗能让人起死回生的药,就用在这里。
但是季书冉还不知道,若是这起死回生的丹药吃下去,返生之后,原本自己身上所带之毒,是否会一同消散。
如果即便重生了,但是陆容璋这药依然作用在自己身体上,那岂不是变成了永远也甩不掉的狗皮膏药,就算起死回生了,也只不过是浪费一次机会罢了。
季书冉如今正遭受极热的考验,心里却拔凉拔凉的痛,但这是他自己选择的路,就算是打落牙齿,也只能自己吞。
他还不想将这丹药用在现在这档口,即便要用,也必须要确保季书冉回生之后,陆容璋那药不会再回到自己身体里才行。
而此时,陈世霄看着季书冉的眼神也逐渐变得复杂起来。
季书冉和珈南沟通的方式,陈世霄大概看明白了,这明显就是珈南曾经所说过的,他们楼兰的秘术——情人蛊。
按照当初珈南跟他所说,情人蛊服下之后,两人便可以心交流,就算相隔万里,也能听到彼此的心音。
在楼兰,他们供奉并信仰着一位名为舍婆神的神明,由此衍生出一个舍婆教。舍婆教的地位,在民众的心中,一度比起皇室还要尊贵。只不过鉴于皇室掌管国家,所以舍婆教才会退居二线。
也正是因此,即便珈南只是区区一个二皇子,但是在楼兰本国的地位,却因为他舍婆教圣子的身份,比起国王的身份还要受人尊崇。
因为圣子是要将身心都奉献给舍婆神的人,同时,圣子也是唯一一个可以和舍婆神连心交流的人。
等珈南正式接受洗礼,他就能够传递神的旨意,舍婆神也可以通过媒介,将祂的神力赐予至珈南的身上。
到那时,珈南可以说是次神般的存在。
所有舍婆教的教众都奉行一夫一妻制,用来约束他们行为的就是——情人蛊。
为了严格遵循教规行事,舍婆教的教众都必须让自己和爱人都服下情人蛊,互相规束对方。至于圣子,就要把自己的情人蛊奉给舍婆神,以此表示自己对舍婆神的一心一意。
至于情人蛊具体的约束力,陈世霄所知也是甚少,他现在知道的这些,也都不过是珈南曾经亲口告诉他的罢了。
但无论如何,季书冉和珈南同时服下情人蛊,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这已经成为了无法磨灭的存在。
陈世霄相信季书冉,也明确知道,若季书冉知道这是情人蛊,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会轻易吃下它。
只是陈世霄千算万算,都算不到,珈南竟然也学会了这样下作的手段,蒙骗季书冉服下这个药,以此来达到他的目的。
怀里季书冉还在哼哼唧唧地唤着难受,陈世霄伴着他一道冷汗滴下,看着季书冉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陈世霄何尝又不是心痛如刀绞。
有一刹那之间,陈世霄恨不得就此向陆容璋低头,恳请他救好季书冉,别再让他遭此一难。
陈世霄捧着季书冉面若金纸的脸,以额头抵上额头,温言软语地轻轻安抚,试图抵消掉季书冉哪怕一丝一毫的痛苦。
忽而这时,院外传来了一阵动静,声音不大,有些冲突,又像是双方都在极力克制着自己的言行。
陈世霄预感是珈南来了,安放下季书冉,用一件单衣虚虚地盖住他的身体。
他快走向门口,拉开门叶,果然看见珈南的脸,两人一对视,无数情绪在两束视线之间交杂,归寂于无声处。
部将见到陈世霄的脸,就意识到这人并非不请自来,向陈世霄禀告过后,便识趣地离开原地。
而珈南也不跟陈世霄客气,没有多余的寒暄和打招呼,珈南掀起下袍,三步并作两步就跨进屋里,紧随在陈世霄的身后。
“季书冉呢?他怎么样?”珈南心里还记挂着,方才季书冉哼叫着病痛的模样,心中左右是放心不下,来心似箭,一踏进屋子便迫不及待地去寻季书冉的踪影。
陈世霄知道,目前仅靠他一人,救不了季书冉,多一个人,自然也是多一个帮手。
“他现在,很不好。所以才需要你帮忙,不论如何,一定要救他。”陈世霄语气沉重,此刻也顾不上横吃飞醋那些有的没的。
若是季书冉有个好歹,什么拈酸吃醋都化为惘然,没有了任何意义。
移开屏风,珈南这才将躺倒在地的季书冉收进眼底,他的呼吸窒了窒,显然没想到竟然会严重至此。
“书冉说,只要和他行过那档子事,便能解毒。然而事实上,不仅没有解毒,反而看起来更严重了。
书冉他一会儿喊冷,一会儿喊热,都是从身体里面冒出来的,多半要伤及心肺。我怕他再这样下去……”陈世霄忧心忡忡的声音越来越小,不敢把话说尽,像是避讳着什么。
自看到季书冉开始,珈南的一双眼睛没有从季书冉的身上移开过半刻,就像是用胶水黏在季书冉的身体上一般,从头一直打量到了脚。
“季书冉,你现在觉得怎么样?”珈南一个滑步过去,跪坐在季书冉的面前,把他的头抱在自己的腿上,关怀备至。
季书冉的脑袋歪着,视野已经变得极致模糊,根本看不清珈南的脸。
唯有那浓郁熟悉的香料味道,和莫名熟悉安心的依赖感,告诉着季书冉,跟前这人就是珈南。
“珈南?”季书冉的手指动了动,想要抬起来,立刻被珈南握住。
季书冉试探性地问了一声。
珈南生怕让他多等片刻,立刻回复他道:“我在。你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不知为什么,季书冉总是觉得,在珈南面前的自己,跟在陈世霄面前,没有什么两样。他都不需要去强装镇定或是伪装成熟,来遮掩自己的疼痛,只需要展露最真实的自己。
季书冉无力地倒在他怀里,急促地喘了两口热气,难耐地说:“热,好热。我感觉我的身体里…都要烧起来了。”
季书冉歪过脑袋,珈南猝不及防地看见他脖颈上的吻痕,无比清晰,赭红的颜色,像是一柄烧红的烙铁,烙在了珈南的视网膜上。
珈南的瞳中一颤,似被烫伤般撇过眼,将季书冉身上的单衣再次盖住他的身体。
关于季书冉的大概情况,珈南已经了解了大半,只是可惜的是,这种奇诡的药物,即便是他也从未曾见过,更何谈解毒。
“怎么样?这药你能解吗?”陈世霄不愿磨洋工,单刀直入地快声问他。
珈南收回视线,看向陈世霄,摇了摇头,“这种奇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我不会解。”
陈世霄几乎快被他气得笑了,时间已经所剩无几,这里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把珈南着急忙慌地喊过来,难道就是让他来见一眼季书冉,顺便再听他轻飘飘的一句不会解毒吗?
“你什么意思?”陈世霄眉头一扬,脸上蕴着低低的怒意,并着无法忽视的焦灼和担忧。
珈南拍拍陈世霄的小腿肚子,示意让他也蹲下来。
陈世霄皱了皱眉,顺着他的意思蹲下身体,两人的视线齐平,珈南说:“我虽然不会解,但是我刚从你们皇帝那里过来。看他的架势,他或是知道这事,他应有解毒之法。”
“他既然是下毒之人,他自然有解毒之法,这难道还需要你来告诉我?”陈世霄周遭气息逐渐低沉,有些不悦,他忽然表情一怔,逐渐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反问,“你不会是想让我把季书冉送回到陆容璋那里去?”
提出这个主意会被陈世霄驳回,珈南自己也有所预料,所以并未表现出窘态。
“你不会解,我也不会,现在季书冉都快被这药折磨得要死不活,不把他送回去,难道眼睁睁看他受苦吗?”珈南此时还能保留一丝理智,跟他清清楚楚地剖析自己的意见。
道理陈世霄自然都懂,但是好不容易才把季书冉从虎口夺出来,又要把人送回去,陈世霄怎么可能甘心。
但不送回去解毒,在这里看着季书冉受难,仿佛刀刮在心上一样,陈世霄何尝不痛。
陈世霄没有表示明显的拒绝,也没有一下子同意,他保守地问:“就算我们把书冉送回去了,你怎么能保证陆容璋那人就会乖乖给书冉解药。而且就算给书冉解了药,陆容璋又会用什么手段再次把人留住,是我们都无法预料的事情。这一次把人送回去,再想救出来,比登天还难,你难道全都想清楚了吗?”
珈南来之前就已经把这个问题想过一遍,碧绿的猫眸之中闪烁着莹光,他对答如流道:“陈世霄,你当初在战场上的谋略和大局观呢,怎么回到雍朝就全都不见了?别忘了,今天你们的目的,不是救季书冉,而是逼宫篡位。
只要能将皇位,从你们皇上的屁股底下夺过来,你还怕救不出季书冉吗?
再者说,你熟读兵法,应该对美人计并不陌生,只要季书冉能够分散雍朝皇帝的心思,岂不是对你们的计划更加有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