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季芙人朦朦胧胧的要休息了，苏纪宁陪他睡着后，走到独眼罩女人的身边，她现在已经不害怕这个女人，因为这个女人刀子嘴豆腐心。


    苏纪宁感到有些口渴，朝女人伸手说道：“我要喝水！”


    独眼罩女人头也没转，就将水袋给了苏纪宁，苏纪宁接过喝了一口，哇的一下的吐了出来，女人抢回水袋，凶凶的说道：“浪费我东西！”


    苏纪宁生气的说道：“你怎么给我喝酒啊！小孩子不能喝醉的！”


    独眼罩女人闻言哼哧一笑，“也就你们有钱有势的大家族小孩才不需要喝酒御寒了吧！在我老家，天寒地冻的时候，就连三岁娃娃都得拧一口暖身子，不然可没法在大冬天的活下去。”


    苏纪宁不解的问道：“为什么？是没有衣服穿吗？”


    独眼罩女人摇了摇头，回道：“有衣服穿啊，麻衣啊，买不起棉衣而已。”


    苏纪宁想到自己身上这身棉衣，她询问道：“一套棉衣要多少钱？”


    独眼罩女人看了一眼她身上的棉衣，接着说道：“就你身上这身棉衣，要九百文。”


    苏纪宁默默的问了一句，“九百文是多少银两啊？”


    独眼罩女人看着她不可置信的笑了，而后又坦然的点了点头，“也是，你们是京城里的有钱人家，花钱单位都是以银两来计算的，都没听说过铜钱吧！一两银子能换一千个铜钱，一个铜钱就是一文。”


    不需要女人再解释了，她已经想起了国文课上讲过的算数了。


    苏纪宁继续问道：“九百文很难赚吗？”


    独眼罩女人淡淡的回复道：“对于有钱人来说不难，对于有文化的人来说不难，对于有光明前景的人来说不难，可是对于没钱没势没地的人来说很难。”


    苏纪宁表示不懂，继续追问道：“为什么？”


    独眼罩女人苦笑了两声，“你们命好，估计一辈子也体会不到，在大冬天里一家八口，同堂三代挤在一张棉被里的情况，村里每年都会有那么一两个被冻死的，第二天给卷了草席抬到后山就给埋了。”


    “怎么会，现在的西梧还有冻死的人吗？”苏纪宁惊呼，不过那音调倒像是在喃喃自问。


    独眼罩女人反问道：“怎么没有？”


    她接着解释道：“一家三口只要在冬天来之前，赚到二两银子就能买一张棉被，一家三口挤在一起度过这个冬天。要是能够赚到一两银子，便能买两套大人的棉衣，两个大人抱着孩子也能勉强度过一个冬天。要是能够赚到九百文，就只能买给小孩子的棉衣，两个大人只能往衣服里塞点提前晒好的干草，也许能度过这个冬天。要是只能赚到三百文，他们就只能买一匹麻布，自己裁剪成被子，往里头塞满柳絮或者芦花，再把干草铺到床上，也能勉强御寒。”


    她突然间话锋一转道：“可是，钱哪有那么容易赚啊……村子里的地都被乡绅收走了，他们有的是办法让你把家里的地卖给他们，而卖地的报酬最高的也就一只大母鸡，连给只能下蛋的公鸡都不肯，活生生把人往死里逼。然后又让你去给他们打理农田，每个月发的粮食勉强饿不死你一家，好让你们一家继续为他们种庄稼，村民们求天求地都没用啊……地主家看上了村里的男孩，便想要强行买进府里做下人，呵呵，他们蛮横至极，比强盗还强盗，他们甚至连个名分也没有给他，还将他暴尸荒野！”


    独眼罩女人愤怒的一拳砸在了地上，许是手的疼痛使她冷静了一些，她沉默了一会儿，又拧了一口酒，一边从布袋里拿出了一个新的水袋，扔给了苏纪宁，淡淡道：“里面的是水。”


    苏纪宁接过水袋，嗅了嗅，是清水的味道，她喝了两口便不喝了。


    俩人之间的气氛沉静了一会儿，而后苏纪宁对着独眼罩女人说道：“我会告诉我娘的，让她想办法去抓那些欺女霸男的卑鄙之人，惩罚他们！”


    独眼罩女人冷笑道：“你娘确实是一个良相，但是，她所提议的那些为民的好政策，轮到乡镇就会被乡绅霸占，百姓没有办法和乡绅斗的，因为他们有家人，还想要活着，所以他们只能忍气吞声。你就算告诉了你娘也没有用，因为乡绅是你们朝廷亲自授权管理乡镇的，而且在明面上乡绅不会给你们有把柄抓到的，她们会让乡镇上的百姓配合她们的善举，打消来查官员的疑虑，到最后只能是不了了之，而且还会让百姓们活得更难！”


    独眼罩女人甚至能说出后续的发展，也许是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她接着说道：“我也知道你的意思，你想让我放了你们，但是不可能，我也有家要养。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喊你们猴子么？因为我们不把你们当人，我们把你们当成可以随意打骂的猴子，这样也可以杜绝了心软的情况。”


    苏纪宁站起身，走到独眼罩女人的面前，红着眼眶掷地有声的说道：“我会改变这一切！我会让这天下统一而治！我会让这天下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会让这天下真正成为盛世之景！”


    独眼罩女人愣住了，明明眼前这个小女孩甚至都没有发誓，她却能感觉到她语言中的力量，就连她的心中似乎也有着一股热血沸腾的感觉，以及一股跃跃欲试的期许！


    女人动摇了。


    过了一会儿，她哼哧的笑出了声，装作镇定的说道：“睡你的觉去，枕着你的弟弟睡，梦里有你说的盛世。”


    苏纪宁摇了摇头，认真的说道：“我的梦里没有盛世，我每次睡着了，只要芙儿弟弟不在我身边我就会做可怕的梦，梦醒后我虽然不记得那些梦了，可是我却很清楚的知道梦里的我很伤心难过。你之前问我为什么对芙儿弟弟这么好，不愿意丢下他自己逃跑，因为我每次做完梦就会感觉和芙儿弟弟的羁绊更加深厚了。”


    “我很喜欢他，从他出生的那一天开始，虽然他脸上皱巴巴的，可我还是很喜欢他，在我眼里他就是最好看的。他刚出生那会儿就会笑了，接生夫说他是因为此生命好才笑得，可我知道不是的，他其实是在对我笑，他也很喜欢我，他从第一眼见我他就相中了我，而我也是。”


    “有个道师说，芙儿弟弟命里有夭折之险，我很担心，所以我每天都在和老天爷说，把我的命分一半给芙儿弟弟。老天爷肯定是听到了，芙儿弟弟成长到现在，他五岁了没有生过病，直到前几天的那次。他生病发烧了，我真的很害怕……我害怕发烧就会让芙儿弟弟死掉，因为那个道师说过，芙儿弟弟命理薄弱，他经不起大病的折腾。我那么保护他，小心翼翼的保护了他五年，可我还是让他受伤了，让他生病了，我不是个好姐姐……”


    苏纪宁说到后面哽咽的哭了起来，很快泪眼便模糊了她的双眼，脸上全是懊悔和愧欠，似乎是在为了季芙人所吃的苦而不忍的悲泣，也或许是这大半个月以来的紧绷情绪在这一刻被倾诉了出来。


    独眼罩女人拉着苏纪宁自己旁边坐下，默默的拍了拍她的后背，什么也没说，但苏纪宁却是愈发的放声大哭了起来。


    季芙人被她的哭声惊醒，迷迷糊糊的，就连视线还朦朦胧胧的，就从草堆上爬了起来，循着声音走了过去，一边糯糯的声音喊着，“姐姐~”


    苏纪宁听到季芙人的声音，立马擦干净了眼泪，起身去找季芙人。


    独眼罩女人看着两小只的身影，唇角勾起了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