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昂回到大帐,凝重的眉头让吕玲绮心头不安。
两月以来,曹昂不曾参与军中议事,这次回来,愁容满面,她隐隐猜中几分。
“公子,曹司空是否决定强攻下邳了?”
曹昂叹气道:“下邳久攻不下,父亲欲撤军。可郭嘉献计,决河水灌下邳……”
说到这里,吕玲绮大叫一声,这与她几个月前的梦,一模一样。
“此计毒辣,难怪公子你……”
兵者不祥,杀戮已是罪孽深重,更何况水火无情,一经开始,便不可收拾。
这水火无情,不知道要夺走多少性命。
“下邳败局已定,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吕玲绮听罢,表情意外地坚定,道:“我只求公子最后一件事……”
下邳南濒泗水,沂水和武水北来绕城和泗水相汇,却同床各体,泾渭分明。
曹军决沂水流入泗水,水流猛涨,再引泗河之水从,下邳南门灌入。
一夜之间,下邳城被河水淹没,除了东门地势较高,其余三门均被水淹。
吕布于后半夜被叫醒,大吃一惊,咒骂曹操狠毒,遂令陈宫展开营救,先将粮食兵器运往高处存放,安抚民心。
高顺、张辽组织士兵,严防曹军攻城的同时,巡视城防,补修因河水冲击而成的漏洞。
“我有赤兔马,渡河如履平地,有何惧哉!”
吕布心情复杂,绝望又带着自嘲,一杯接着一杯,直至壶空,才躺在榻上沉睡。
清晨,下邳城内一片死寂,将士满身淤泥,手脚均已被河水泡得浮肿发白,神色疲倦地靠在城墙楼道休息。
下邳守军忙了一夜,精疲力尽,正要入睡,却听城外曹军喊杀声传来,精神陷入崩溃,又被长官催促,顶着疲倦的身体,回到城墙作战。
曹军强攻东门,攻势猛烈,不少曹军借着云梯,攀爬至墙头。
高顺亲自带领“陷阵营”清肃登上城头的曹军,而张辽组织将士反击,死守城门。
一战下来,高顺“陷阵营”死伤过半,可好歹击退了曹军猛烈的攻势,力保城门不失。
整个下邳城充斥着死亡的沉寂。
吕布在昏睡中,梦见曹操大军攻破下邳城门,朝他杀来。就在曹操的剑就要将他头颅斩落时,突然猛地惊醒。
“啊!”
他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额头大汗淋漓。
吕布方知是梦,摇摇晃晃地走到案桌前,拿起酒壶倒酒。
蓦然间,他看向一侧的铜镜,一张长满胡渣的憔悴的脸,双眼深深凹陷,毫无神采。
吕布呆了,他径直朝铜镜走去,看着铜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脸,怔怔发呆。
“我被酒色所伤,竟得如此憔悴。”
良久,吕布才缓缓说道。
想当年,他顶束发金冠,身穿擐唐猊铠甲,背披百花战袍,腰系狮蛮宝带,胯下赤兔马,手握方天画戟,一人立于虎牢关前,教那十八路诸侯闻风丧胆。
而如今铜镜之人,已无当年半分气概。
如今大敌当前,自己还在醉生梦死,距离死期不远矣。
吕布一怒之下,打翻铜镜,摔破酒杯,道:“从今日起,开始戒酒。”
下邳城内,将士们忙着疏通河水,修补城墙民房,陈宫亲力亲为,搬砖运土,军心渐稳。
“公台,传我军令,今日起,全军戒酒,违令者斩。”
陈宫漠然地看着吕布,大失所望。
若之前肯听他一言,如今也不至于落得如此地步。
现在又来一套戒酒令,晚了。
吕布自知当下困境,皆因自己不听陈宫之言所制,心有愧色,下了军令后,又往别处巡视。
曹军引水灌城,房屋倾塌,死伤无数,常见尸体漂浮于大街之上。而最严重的,便是士气低落,人心惶惶。
吕布巡视至将军府,忽然侯成怀抱酒瓮和肉食,与魏续、宋宪一道等候,怒道:“侯成,你在作甚?”
侯成一见是吕布,面带喜色,道:“将军,我之前失落的十五匹好马,如今找回来了,实在是托将军之虎威。众将如今来贺,我酿得好酒,未敢先饮,故而先送将军府上。”
吕布一听,顿时火冒三丈,怒视侯成,道:“我的虎威?我刚下令禁酒,你却聚众饮酒,莫非与曹军勾结,图我性命?”
侯成一脸错愕,他从来没有接到过禁酒的军令。
吕布涨红着脸,质问道:“犯我军纪,当如何?”
侯成当即下跪,磕头求饶道:“将军,末将不知,末将不知啊。”
吕布不听他解释,道:“来人,拉出去斩首。”
此话一出,侯成登时脸色煞白,魏续和宋宪上前跪道:“将军,刀下留人啊。我们实不知军中禁酒,不然也不敢冒犯军令。”
吕布也知这禁酒令是自己一时兴起,微微平复怒火后,冷漠道:“今日看在你二人面子上,暂饶你性命,来人,带下去,打一百军棍,以儆效尤。”
这一百军棍打下去,不废也得躺上三个月不可。
魏续道:“将军,大敌当前,正当用人之际,可让侯成戴罪立功。”
吕布讥笑一声,反问道:“你们也知道大敌当前?那就饶他五十,若再求情,一并处罚。”
如今大军压境,本就人心慌乱,吕布又因小事,重责大将,众将士无不丧气,整日忧心,生怕吕布再一时兴起,颁布军令。
深夜,魏续和宋宪前来看望,只见侯成后背血肉模糊,低声呻吟,不免同情。
侯成此时气力全无,断断续续道:“我命休矣啊。”
宋宪见状,怒从心来,道:“吕布迷恋酒色,视我等如草芥,如今下邳被围,城破乃迟早之事,咱们当另图之啊。”
魏续虽是吕布姻亲,可自从曹昂逃离徐州,吕布对他大失所望,早就心有怨气,道:“吕布无仁无义,与其留着陪葬,不如弃之而逃,如何?”
侯成道:“此计甚好。不如我们投曹公。”
两人均是一怔,他们与曹操交手多次,唯恐不容,故而摇头。
侯成道:“两位可知胡车儿?其旧主曾先降后叛,如此大罪,他都没有被牵连。曹公一向宽仁,定能相容。”
魏续深思片刻,眼中浮现狠厉,小声道:“不如将吕布生擒,献给曹公。”
两人先吃了一惊,而后纷纷点头赞同。
侯成道:“既要投诚,当先找个中间人。我与胡车儿有过一面之缘,待我伤势一好,便潜逃出去,与他会面,说明我等投诚之意。两位将军则于城中做内应,到时候将吕布生擒后,举白旗为号,我便引曹军入城。”
“如此甚好。”两人异口同声道。
魏续补充道:“吕布所恃不过赤兔马。侯成,你将其盗走,献给曹公,以示诚意。”
侯成道:“妙计。如今我三人生死同戚,共戮吕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