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奈反而听糊涂了:「说清楚。」
雷托把自己腰间的水壶卸下来给他,让他先润润嗓子,因为接下来他们要谈到的可能是个长故事:「91年你从克罗埃西亚回来之后,被贬职了,一个战功赫赫的狙击手忽然被发配到边境去当巡防员,为什么?」
林奈神色一震,他没想到雷托连这件事都知道。这根本和他们之间的矛盾没有关系。
雷托很平静:「你救过一个人,一个你不应该救的人,因此耽误了军事任务。塞尔维亚军部认为应该打压打压你,以免你恃才傲物,所以对你做出了贬职的决定。我说得对吗?当然,如果你不想提这段往事,我们也可以什么都不说。」
林奈垂下眼睫,过了一会儿,他才说:「没关系。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雷托托着狙击手的手臂往下滑,握住他冰凉的、脏污的满是血迹的手:「为了救一个人,而失去自己最喜欢的工作,失去应以为傲的荣誉和头衔,你后悔过吗?」
「我是一名狙击手,只要我还有枪和我的手,没有人能阻止我开枪。」林奈仰起头,神情骄傲:「我最讨厌那些满怀牢骚的,感嘆生不逢时、怀才不遇的胆小鬼,只会背着人喝闷酒抱怨没有人赏识自己,好像这个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过得糟糕似的。呵,一个狙击手最应该害怕的不是失去荣誉和工作,而是不能开枪。只要我的手还在,我就是狙击手。谁也不能剥夺。」
雷托最爱他的这一面:「我说过,你是一个很珍贵的人,林奈,这就是你珍贵的地方。」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我的档案上可能写了贬职的经历,但是不会写我是因为什么原因被贬职的。」
「因为那个人是我母亲。」在林奈诧异的目光里,雷托亲吻他的额头:「你救过我的母亲,林奈。这就是为什么我一直相信,你註定会和我站在一起。」
第26章 交换过往
这是91年春天的事情,林奈记得,那是个动荡的春天。
3月的时候他们和克罗埃西亚警察军发生了冲突,人民军最终的决定是不应该再扩大交火了,让一部分部队先撤出克罗埃西亚。1按照计划,他们会借道波赫返回塞尔维亚,在星期二的下午到达萨瓦河沿途的一个驻军基地,在那里休息一个晚上然后在星期三早上继续前进。因为驻军基地有一个临时军事任务,而基地的狙击手又受伤了,于是部队抽调了林奈填补这个空缺。他们的任务很简单,就是抓捕给波赫提供武器的一个匈牙利军火商。
当时,克罗埃西亚、斯洛维尼亚、马其顿和波赫拥有的大量武器都是由匈牙利提供的,光是那几年的战争基本上养活了整个匈牙利。军火商们赚得盆满钵满,有的甚至贿赂政府官员每年签下天文数字的军火订单,枪枝、弹药、电台、雷达、武装直升机、飞弹、火箭炮……源源不断地从边境走私过去,海关就好像眼睛瞎了似的。
为了阻止武器走私,人民军抓过好几个大军火商。但市场是有求必有供的,抓住一个,很快就会有新人接替这项生意。这次林奈他们抓的就是个新人,经验还不太丰富,只做过几单大一点的生意就有点得意忘形了,行事开始高调起来,人民军闯进酒店里将他和他的生意伙伴抓了个正着,一屋子的枪械仿佛酒店套房是他私人的军火库。
整个任务过程非常顺利,人民军连同军火商及其同伙抓了十六个人,排成一排整整齐齐跪在酒店走廊上。林奈进入套房内完成最后的搜查确认,结果在衣帽间的柜子里发现了一个被绑着的中年女人。这个女人当时很虚弱,发着高烧,身上还有几处发炎溃烂的伤口,见到林奈她情绪很激动,请求他放了她。
「她告诉我她丈夫是波赫海关的一名官员,因为拒绝了匈牙利军火商的贿赂,不愿意帮助军火商走私武器,而被军火商报复。他们抓了她,想威胁她丈夫放行那批走私的武器。被绑架的这几天里她试图逃脱过一次,但又被抓了回来,受了刑。」林奈低声说。
「后来她说起了你,当时你的钢盔上写了你的名字,她记住了。」雷托回忆:「她说你有一张非常好看的脸,像美国电影里的男明星。」
林奈莞尔:「她哭着哀求我,说她想念孩子和丈夫,她想回家。我当时没有多想,我只觉得没办法拒绝,所以我让她回到柜子里呆好,然后我出去告诉所有人,房间里是干净的,没有人。」
「你甚至不知道她说的整个绑架的故事是不是真的。她有可能说的是假话,她可能会是重要的线索人物,而且她很可能是个波什尼亚克人。」
「她只是一个想活下去的女人。你没看到她当时的样子,两鬓斑白、瘦骨如柴,她能有什么危害?我真的没办法抓这样一个女人回去。对,他们会以为她是波什尼亚克人,我当时也这么以为——她有严重的波什尼亚克口音,我根本不会想到她是义大利人。如果她被认定是波什尼亚克人,等待她的下场会是轮姦、虐待,哪怕她和那些军火商根本毫无关系。你在军营里呆过,你知道一个女人沦落到了军营里是什么下场。」
「我母亲嫁给我父亲之后皈依了伊斯兰,口音和生活方式也发生了很大变化,很多人第一次见她都以为她是本地人。所以,你不知道她是义大利人,你以为她是波什尼亚克人,但你还是放过了她。你没有想到民族问题,你只把她当成了一个受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