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特被他说得一震,忘了怎么还口。
林奈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你想偏了,瓦尔特,为什么会死人、为什么是他、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这、为什么那……相信我,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能回答这些问题。也没有所谓的答案,从来都没有。」他看了看瓦尔特手里的老兵:「他从开始一路带着你走到了现在,你接下来该想的是,怎么带着他意志继续走下去。」
第31章 凯旋而归
瓦尔特攒着的拳头终于松开,用脏兮兮的手背擦了一把眼睛。
林奈知道这对一个士兵来说有多困难。他是过来人,他经历过每一个阶段,只要失去战友就很难摆脱心理上的痛苦。而第一次总是最糟糕的,瓦尔特必须想办法自己走出来,他不能一直背负着失去的生命往前,那会压垮他。
有人站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他不是孩子了,他能做到的。」
林奈一转头,是雷托柔和的笑脸。他松开手掌,手指轻轻插入间隙中然后合握成一体。雷托将他顺势带入自己的怀抱,两人短暂地相拥。
尽管他们胜利了,但没有人露出一个开怀的笑容。
九点钟,粮食装车完成后终于从机场出发,在九点半到达了难民营。不少难民站在道路两边欢迎他们,欢呼声挤满了窄小的巷道,有人向他们脱帽行礼,女人们将花朵和彩色的围巾抛向车上的士兵。车子被兴奋的儿童团团围住,他们拍打车皮,嘴里高唱欢歌,甚至想跳上车和士兵玩闹。司机不得不放慢行车的速度,以免碰伤这些孩子。
林奈坐在车后将一个跑得磕磕绊绊的女孩子拉上来抱在怀里,她把一枚带塑料假花的小夹子摘下来,别在林奈的衣襟上。林奈亲吻她的额心,从怀里掏出一包军粮饼干给她。她用波什尼亚克方言对他说谢谢,夸他的眼睛好看。
尽管来之前林奈对塞拉耶佛的难民营已经有所了解,但难民营的实际规模还是远远地超出了林奈的想像。直到亲身走进这个城中城,他才能真切地体会到他的选择是对的,才明白当他选择了和雷托站在一起,到底选择了什么。
「这里什么人都有,塞族、克族、穆斯林、黑山人、马其顿人……甚至还有罗马尼亚人和匈牙利人。总数大概在7万到10万左右。」雷托领着他下车去见负责人:「贝尔拉莫维奇说不定会告诉你,我们只把粮食留给了自己的同胞,但实际上穆斯林在这里的占比甚至都不是最大的。所以实际上真的说不好哪个民族分到的粮食最多。」
林奈还抱着小姑娘:「贝尔格勒如果有这么大的难民区,早就暴动了。」
雷托笑起来:「塞拉耶佛现在也够乱的了。我们刚刚都快把机场夷为平地了,你看看这里的人情绪多稳定,小孩子还能放出来到处跑。换了任何一个正常的国家,家长早开始打包收拾行李准备逃难去了。」他摸了摸小姑娘的头,把她从林奈怀里接过来:「叔叔受伤了,他抱着你会很辛苦的。我来抱你,好吗?」
林奈倍感欣慰。雷托抱着孩子的样子让人相信,他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林奈能想像,如果他们俩有孩子,雷托也会这样抱着自己的孩子。然而就在半个月之前,他还认为雷托只是个纯粹的变态,一个精神病患者。
他们见到了难民营的负责人,他本来已经要休息了,被临时叫起来,披着睡衣出来见人,看着一车一车的粮食他还以为自己在做梦。难民营的建成是自发的,政府没有介入管理,目前暂时由各族推选出来的代表组成的代表团平衡日常事务。说白了,这是一群被抛弃的人,没有人关心他们的死活,只能聚集在一起组织自救。联合国的救济也是这两年才偶尔会有一次。
「有了这些粮食,我们至少能撑到春天到来。」负责人唏嘘:「这个冬天我们已经失去了很多人,他们要是能再多等几天,哪怕几天,也许情况就会不一样。」
「还有什么需要您可以告诉我,我们尽量想办法协调。」雷托能看出他们糟糕的境况。
「最需要的还是医生和药,什么药都行,我们有各种各样的病人,无数的病人,但哪怕是最便宜的药都非常稀缺,更不要提医生了。」
「我们可以把需求反馈上去,这样至少能让你们的声音传达出去。」
「噢,不,我们的声音不重要。」负责人摇头吐出一口烟,他夹着短小的烟屁股,即使只剩下一口也不浪费:「上校,我和你坦白地说吧。这里的人没有一个在乎他们的声音是不是能被听到。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他们曾经试图发声,一次又一次地去相信别人,但是最终换来的都是失望。现在,你所看到的这些破败的房子、帐篷或者是茅草窝——你爱叫它们什么都好——它们只是承载痛苦的容器,一面用来审度自己的镜子。这就是难民营,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吗?并不是穷困、疾病和寒冷把我们聚在了一起,而是失望。我们来到这里,宣告我们对这座城市、对自己、对人和人的感情彻底丧失信心。」
雷托和林奈交换一个复杂的眼光,同时体会到深切的悲哀。
负责人终于吸完了最后一口烟,作出结语:「我们已经死了,你难道没看到吗?这座城市已经死了,而我们就是这座城市曾经活跃的那颗心脏。」
气氛太压抑了,低落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他们从难民营出来。林奈找猫鼬队长要了两根烟,一支给自己,一支分给雷托。两个职业军人借着尼古丁舒缓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