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月光,李致像破麻袋一样靠在林乐乐的肩头。
“林同学,在来的路上,你想好我的坟头埋在哪儿了吗?”
“你不是说,要埋在我心里吗?”
“哈哈”,李致大笑起来,指着腹部利爪撕开的血洞说,“看来,坟堆是修不起来了,那什么,死了埋心里,活着埋胸口里行不行?反正都差不多。”
“虽然你还没死,但是我不介意送一程”,林乐乐忍住了拔刀得冲动,沉默着前行,在身后是一根绳索牵引着的一头变异狼的尸体,十分吃力。
“不送了,不送了,眼看就到了,请你吃狼肉,稀罕着呢,报答你的”,林乐乐不做声的奋力前行着。
没再等到回答,李致也不再硬撑着说笑,伤口巨大的疼痛,随着走动拉扯着就像锯条在撕拉着,但他依然鼓足力量,尽力挺直身子,自己脚底用力,怕压坏了身下这单薄的女孩。
沉默中赶路,窸窸窣窣的脚踏声,此起彼伏的虫鸣声,以及阵阵的牛奶般清新的体香,像镇静止痛药一样让李致绷紧的意识忽的放松下来,远远望去,这不像负伤战士的落寞归途,倒像是依偎着的情侣,在月光下散步。
路或许很长,时间却感觉很短,来不及说话,只静静的感受着身旁这一份柔软和倔强。
如李致这种绝世直男,面对异狼时还顾盼自如,现在却不知道步伐该慢点还是快点,臂弯是该松点还是紧点,生怕打扰了谁,或者惊走了谁。
此时此刻,李致突然想起来,别人说末世来临时,秩序崩坏,女人委身以求生,男人奸淫以取乐。
可对于李致而言,却丝毫没有这样的欲望,曾经鲁迅说过,“勇者愤怒,抽刀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刀向更弱者”。
且不说现在的自己是强还是弱,但在这末世,生命的烛火随时熄灭,远方的亲人生死未卜,凋零的人类即将倾覆,任他李致是强者还是更强者,总是满心的紧张和孤独,做那些欺负弱小的事,实在是无趣得很。
末世什么最贵? 自然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一个可以陪伴的灵魂,至于是谁依偎着谁,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李致坦然的走着,坦然的想着,能感觉如同自己一样,林乐乐也许也有许多想说的话,但最终,不明的原因,全部消弭于无声,只有月光是亮着的。
回到别墅的时候,天已经将将泛起鱼肚白,值夜的三少年,看着艰难拖行着的二人,早早冲出了围墙,两人接过重伤的李致,一人向远处警戒。
老李和其他少年守在客厅,在紧张不安中听到动静,快速的涌了出去,又尾随着进来,看着李致胸前那可怖的裂孔,血液已经干涸成块状,像一口荒废的水井,破布一般腹壁似乎还能看到内脏,隐约如游鱼。
四肢躯干,那狼爪子刮出来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如同干旱龟裂的土地。
众人只能静静的看着,不是不知道应该尽快包扎,只是这伤口里透出的残忍、惨烈、残酷犹如重锤敲打在胸口,让人窒息,也让人不知所措。
“ 我说,大爷小爷们,俺的爷爷们,咱别这么直愣愣的看着行吗? 怎么什么时候都改不了围观的臭德行啊,赶紧整点纱布给老子包扎包扎。
还有那谁,老李,老子饿死了,赶紧给肉炖了,多放盐知道吗?记住喽,多放盐,不吃盐没力气,还得有桂皮大料。”
小花花第一个冲去了医药箱,李叔咧咧嘴,想骂两句,却又扭头去了厨房。
看着厨房的方向,李致笑的像个偷鸡的黄鼠狼,突然看见十二少年,围成一圈,还在原地不知道干点啥好,眼前的这个男人越发的让他们不敢靠近,也不想远离。
“瞧,把你们给忘了,来,小胖子,过来过来”,小十二被叫到,脸上婴儿肥的小肉一抖,无可奈何把步子挪了过来。
李致一脸关心的拉住小十二的手,问,冷不冷啊?
小十二猛的摇头。
“饿不饿啊?”
他把头摇的更猛烈了,似乎面对地狱判官的拷问。
“哦,不冷不饿,精神头看上去那也是顶好的,所以啊,教官我就不明白了……”,突然响雷般的声音在小十二的耳朵旁炸起,“老子就不明白了,你们这群讨债鬼还敢偷懒,滚去早练,滚,还有你们,滚蛋,早练加倍,要让我知道谁耍滑头了,扒了他皮。 ”
少年们跑的散乱,如同受惊的兔子,然而兔子们还没跑远,就听到那魔鬼般的男人嗷嗷的惨叫声。
还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叫着,“姐,乐姐,轻点,啊,要死啊,啊!!!!我错了,我错了,别别别,酒精就不用了,不用,真不用,卧槽,啊!!!”。
原来比野兽还要野兽的教练,也有观音姐姐压着呢,大家伙们相视会心一笑,似乎遮在头顶的阴霾都驱散一空。
年长的老大,开始加速领跑在前面,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后边的少年无一掉队,那些稚嫩的坚毅的脸庞上,慢慢染上了热切,迎着阳光似乎在祭献,似乎在弥补。
就像跟在父母身后努力捡麦穗的孩子,能为父母做点什么,是一种幸福,比如现在,比如跑步,比如变强。
李致睡着了,他其实伤的很重,几近濒死,故作轻松罢了,此时睡得鼻息粗重,甚至还有点鼾声,有人说吃多了肉会造成打鼾,你看那些胖人,打呼噜都各有千秋,更别说,李致直接吃了半头牛犊大小的变异狼肉。
老王一整个上午都在看比牲口还牲口的李致不断进食,更见识了敲骨吸髓是个什么德行,饿死鬼都不至于汤都不放过,因为里面飘着油花呢。
而此时沉睡之中,李致的精神世界里,却并无一丝平和。一开始,温暖的犹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躺在春日里阳光的午后,舒坦,惬意。再接着,像躺在温泉度假村里的池子里,热乎,浸透。
后来,画风开始凌乱,李致,一会觉得自己像是开水浇灌着准备褪毛的猪哥哥,一会觉得自己是炉火上煎烤着的羊肉串子,滋滋的冒着火油,还等不及撒一把孜然辣椒粉,火势又呼呼的窜了起来,瞬间羊肉灰飞烟灭,只剩下汪洋大海般恣肆翻滚着的油海和海面上永不熄灭的火焰。
李致的神经从舒服的呻吟,到痛不欲生,到生不如死,到生死不能,他表面安静的身体内,是无尽的呐喊,不住的嘶吼,歇斯底里的咒骂,甚至是凄凉的求饶,最终归于一片死寂,不知是麻木的放弃,还是彻底的陨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