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空白,像一息,像一瞬,柳默悠然转醒。自己仍旧坐在水潭边,星光月影之下,夜色柔美如华,潭水清幽,四下静谧,不时有一两声啼鸣荡过,撩人心怀。
没有玉清真人和顾妍,没有神秘的世界和剑圣,没有苦战之后的疲倦和酸痛,柳默精神饱满,四肢百脉暖洋洋的,太玄心经和静妙天章缓缓运转着,跟以往入静醒来后的感觉一样。但是他首次不知自己坐了多久,不知现在是什么时辰,一切都显得有些突兀,就像从一个深深沉沉的梦境中突然醒来,刹那的迷茫尚未褪去,思路仍穿梭在现实与梦境之间。
奇异的世界,莫测的剑圣,无上的剑意……他们是那样清晰,但与现在相比,又显得不太真实。坤元带依然戴在腰间,柳默掏出挂在胸前的无双宝镜,端量着上面的图案。
镜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映像,深邃难测,九道人物形象体态各异,形象逼真,可他却认不出哪个才是“剑圣”,或许他们之间根本没有关联。宝镜背面,山川河流缠绵,日月星辰相伴……好像就是那个世界的真实写照,可再仔细一看,似乎又不那么像了。
宝镜传来的气息浩浩邈邈,无边无际,令柳默神清气爽,但他心中却是疑惑——费解。
……
清晨,柳默通过讯符传讯师兄,说自己身在竹林,让他在住处等着自己。
终究是放不下心中的疑虑,柳默想从玉清真人身上试探一二,如果昨夜水潭那一幕是真实的,自己独自面对师父,总好过师兄在场,累得双方都有所避讳。
空地寂然,茅屋之门半掩。玉清真人侧身躺在床上,背对门面,柳默站在房前,只能看到师父半截背影。他不敢贸然进去,只得在门外静候。
“既然来了,就别在外面站着了。”师父终于发话,柳默连忙进屋行礼。
玉清真人翻了个身,嗖地坐起,对着小徒儿怒目而视,劈头就道:“今儿是怎么了?这么早就来扰人清梦,有你们这些小子在的一天,老人家就别想睡个好觉,真不知当初是中了那门子邪风,一个不留神咋就收徒了呢……”
但听师父喋喋不休,满口抱怨之词,柳默顿感亲近,笑在心中,却又不敢发出声来,
“……我,你愣甚么,有事就说吧?”玉清真人兀自说了一大堆无关紧要的抱怨之辞,可算是进入了正题。
柳默开门见山,直接提及“五行剑谱”:“师父,昨日掌门师伯传授了一些道术,弟子不解,想参照下剑谱。”
玉清怒道:“不都说了么,那玩意儿没用,有啥好看的?你当师父说的是废话吗?你说你学就学吧,自己玩儿去不就得了吗,还左右纠缠你师父我老人家,哎,你说你烦不烦啊?”
老道士越说越急,好像睡觉做梦是极为重要的事情,谁打扰了他,那简直就是罪大恶极,不可饶恕。他似乎忘记了“五行剑谱”是被自己强行收走的,又或认为事在必行,非如此不可。
柳默铁了心要问出个方圆长扁来,除非师父出手撵人,否则今儿就赖着不走了。“难道剑谱不在师父身上,所以才用这种语气诓我离开?”一念至此,他垂首下拜,软语道:“师父,您就让徒儿看看吧。”
“好,好,给你给你。”玉清真人腾地立起,从怀中掏出一卷玉简,不耐烦地甩到柳默面前,“你这孩子,不知是好奇所至,还是另有所图?看吧,看吧,看你能看出什么名堂来。”之后又侧身躺回床榻。
柳默跪在地上,茫然地翻阅着剑谱,只见它莹莹然,五色流转,灵气四溢,跟玉枢真人交给自己时一模一样,里面的内容也与玉枢所授颇为相似。
“难不成昨夜真在做梦,师父并未将它转赠他人?”
玉简中文字密集,每一片玉叶都包含了大量的信息,柳默觉得它们既熟悉又陌生,根本无心去研磨个中涵义,想了想,起身将剑谱送到床沿,轻声道:“师父,弟子知错了,弟子确实看不明白。”
玉清真人淡淡道:“若真是看不明白剑谱到罢了,怕是你心中的疑惑不在此吧?”
柳默一怔,知道师父已经看破自己的心思了,只是他背对着自己,不见喜怒。当师父的被徒儿瞒着一番试探,心里会怎么想?脸上又会作何表情?
蓦然间,柳默有些后悔,下拜道:“弟子……”
玉清真人截话说:“无须解释,有些事注定不是一夕之惑,你去吧。”言罢,挥挥手。
柳默无意逗留,闻言心下竟产生几分释然,或许老道士说得对,有些事既已发生,既已成为过去,那无论怎样寻根求解,都无法将其改变了吧?
不经意间,柳默想到了顾妍的剑姿,绝美娇娆,就像一朵奇花,永远不会凋谢,可其中淡淡的茫然和哀伤却是那样醒目,难解,无解。
没准,自己和她都是局中之人。
……
柳默回到住处时,张盛已在院中等候,见他落下,忙不迭过去询问:“师弟,你怎的自己去见师父?”
柳默道:“我修炼时遇到点麻烦,方去向师父请教。”张盛呆呆地点点头,简简单单道了声“哦”便没了下文。
柳默瞅着师兄质朴的面庞,忽然有些羡慕他。
不该问的不问,不该说的不说,不该想的不想……懵懵懂懂,天真无忧,无大喜,无大悲,随心而走,率性而为。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能让他的修为一日千里,紧追玉清真人之后。
虽然闹了一出插曲,可修炼还得照旧。
接下来的一月中,柳默日日去五行峰聆听玉枢真人的教诲,夜夜在水潭苦练,闲下来就参悟金书心典,时不时到竹林拜见下师父,或者通过讯符与杨怀清聊上几句。
天极有些神秘,夜晚是从不现身的,偶尔它会趁着白天探出头来,跟柳默交流,那时张盛多有在场,但一人一怪很有默契,从来没有惊扰到他。
随着时光飞快流逝,柳默也渐渐从困惑中走了出来,他时常绞尽脑汁回想着抵挡剑圣最后一招的情形,尽管过程已经记不清了,可有种感觉仍在心中徘徊,他总也抓不住它。
剑圣在十招中展现出的剑意已臻化境,每一个细节无不暗含玄机,柳默表面上是看懂了几成,实际连皮毛都没摸到。
他并非那种顽固不化、死钻牛角尖的人,当碰到过不去的坎儿时,总会从多个角度去分析问题,这种习惯自也带到了修炼之路中。他总是以不同的方式去印证那股剑意的真实性,从不会令自己的思考和尝试陷入终止,不会令自己产生怨念和厌烦,既是正确的,积极的,又何苦放弃?
只是这般执著,应该加上点儿什么才不会变成固执,柳默信心满满,静候那一天的到来。
……
时间匆匆流走,又一个月过去了。柳默在玉枢真人的指导下,将五行峰的“洞灵”之术尽数掌握,其中不乏定身、御神等实用之法。
原本柳默以为,凭自己目前的道行,玉枢真人只会教他些什么小雷电、小火球之类的法术,就像师父说的那样,控制各种灵力玩玩,不会有多大价值。可是太虚仙法分类众多,包含甚广,几乎所有的领域都有涉及,这不光让柳默大开了眼界,还窥得了许多神通妙术的门槛,类似移地搬山,翻江倒海的手段多不胜数。
其中“御神”之术原本是“炼神”期之后的修真者才能掌握的,但是柳默凭借筑基三境大成的优势,早早地就将其学会,从此以后他也能控制神念给别人传音,还能藉此远程操控宝物,再不用依靠肢体的接触传念它们。
玉枢真人对柳默的天分赞叹不已,说他颇有当年玉清之风,只是碍于他的修为境界,不敢将“洞天”、“洞玄”之术相授。
两月来,柳默把各种手诀、咒语、步法记了一大堆,只觉法术之道当真繁复无比,不仅要有高卓的功力作为基础,引导天地灵气、借助自然之力也是不可或缺。可是一旦将其学会,就算是最低阶的“洞灵”之术也不可小觑,难怪凡人见到修行人士都会敬称一声“仙师”,认为他们掌控阴阳,操纵五行,无所不能。
这晚月色阑珊,无垠的夜空中似乎罩上了一层黑气,星幕黯淡,阵阵寒风席卷中,仙山飘起了大雪。
这是柳默拜入太虚以来,仙境的第一场雪,通过与天极的交流他得知,仙境内部阴阳流转,每年都会有一次轮回,上半年阳盛,下半年阴盛,自然环境也会随着阴阳变换而有所变动。
上半年的“午夜”和下半年的“正午”阴阳平衡,过了这两个时辰,阴阳就会有所偏差。柳默入门时太虚仙山正处“极阳”状态,现在是阴盛阳衰之际,由极阳向“极阴”转变。
柳默风雨无阻,照常在水潭练功,他的静妙天章刚刚进入第二层,与太玄心经水**融,互不抵制,一同推进着功力的增长,加上“九转聚灵大阵”的帮助,修炼速度远胜外界之时。
由于仙境潜在的变化,柳默的意境也随着阴阳调整产生了些微变化,一股阴冷的寒意无声无息地潜入其中,令他对世事万物、沧桑衍变看得更真切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丝暖流悄然钻进他的神识内,迫使他从静坐中清醒过来。
这会儿,寒风正当凛冽,大雪油然未止,柳默微微皱眉,意念一扫,发现原来是怀内的讯符搅扰了自己。
“大半夜的,谁会联系我?难道是怀清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