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屋内,柳默坐在神台边。
八年……
每当独自一人静下来的时候,他都会想到父母,想到台城,想到生命最初的十六年所发生的一切。
曾经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那个漫长的梦境会被自己渐渐淡忘,然而有些东西越是经过陈酿,便越是铭刻肺腑,经过岁月的过滤,它们越发的醉人了。
“三年多了,沁儿过得可好么……”佳人的音容笑貌浮现在眼前,仿若天涯咫尺,是那样的真切,又是那样的遥不可及,即使是这仙家灵境,也不能让他忘却那凡尘中的娇软。
心念凡尘,未必是眷恋凡尘,只因那里——有心中的人。
柳默摇摇头,起身来到窗前。
剑圣曾经鼓励自己找人比试,可自己一直没有付诸行动,始终“自娱自乐”,若非偶尔能跟他过招,当真应了那句“学而不精,练而不用”。
外面,是萧瑟的剑刃峰宫殿群,柳默放眼望去,剑刃峰的没落,玉清的深邃,星源祖师的孤寂……一切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以往任何时候,他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渴望在他人面前证明自己!
“师弟,咱们该去星煌宫了吧。”张盛的声音从屋外传来。
“我先去趟竹林。”柳默推门而出,“师兄,要一起么?”
……
剑刃峰,玉竹林。
“你们来得正好。”玉清真人靠在竹椅上,冲远处的两个徒儿招了招手。
待他俩走到近前,老道士品了口酒,咂巴着嘴道:“三日后八脉较艺,你们两个去准备准备吧。”
张柳两人正在向师父行礼,闻言都是一愣。
“是。”柳默如释重负,原本已经准备好的说辞统统收了回去,他先前还担心玉清真人会拒绝,剑刃一脉多年不参与较艺盛事不会没有原因,也没有理由因为自己这个刚刚入门的弟子而发生改变。老道士高明难测,不知葫芦里装的是什么药。
“师父,我、我们也要去吗?”张盛眼睛睁得溜圆,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对于师父的决定似乎是有些难以置信,看来在未得到更为明确的答复之前,这俩器官是变不回正常形态了。
“你有意见?”玉清淡淡地瞄了他一眼。
“没,弟子不敢。”张盛低眉垂首,小脸一阵青一阵红,眼珠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唇角“抑扬顿挫”,牵着面皮凸凹起伏,表情可谓复杂之极。可能是由于心思一下变得太多,他自己实在是考虑不过来,最后终于陷入了痴呆境界。
“去吧。”玉清真人侧过脸,换了个姿势躺在竹椅上,不耐地摆了摆手。“三日之内不要再来烦我。”
柳默扯着一旁的师兄施礼告退。
张盛被柳默揪着,走起路来跌跌撞撞,不时回头望向玉清真人,也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留下,脑子里便如同灌了浆糊似的,越发的不灵光了。
“跟你师弟一起,学着长大吧。”玉清真人如梦呓般说了一句,紧接着便鼾声大起。
……
水潭边,柳默照常练剑。他借助潭水的特性,数年来将所学的一切融会贯通,剑上的境界比之刚来时,不知提高了多少倍。
由于“九转聚灵大阵”的存在,他对灵力的操控更是精准纯熟,往往一瞬间便能将法术作用于剑术之中,因为若是慢上一点,不但道法施展不成,整套剑法的意境也就跟着乱了。
玉润的水珠在真元的衬托下更显晶莹,亮闪闪的,就像冲破黑夜来到白昼的星辰,径自与璀璨的日光争辉。
他反反复复地练着,仿佛永远不知疲倦。
“师弟,不如、不如我们去跟师父说说,还是不要去了罢。”张盛自从离开玉竹林,一直浑浑噩噩,闭口不言,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会儿终于忍耐不住,对柳默说出了心中的想法。
柳默停了下来,悄立潭面,看向张盛,道:“入门不足二百年的弟子才能参与比试,师兄的修为道术在其中应该算得上是佼佼者,为何却是这样一幅苦闷之色?难道你还担心自己会输么?”
他嘴上这样说,心中却在想着另外一件事。
自己这位师兄的悟性甚高,修炼速度也紧追师父之后,若玉清真人是当年修真界后辈第一人的话,那论修为功力,张盛也应该相差不远,可他整个人却偏偏总是一副懦弱之态,异常的胆小自卑。虽然很想帮帮他,让他拿起信心做一个正正常常的修真者,可就是不知该从何处入手。
这问题困扰了柳默几年,每每都被修炼的热情掩盖过去,自己与师兄朝夕相处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竟然都没能影响他,看来不采取些强硬措施,是不能令他开窍了。
“是,师父曾说争胜斗狠不好。哦,不、不对,输就输了,我只是觉得……”果然,张盛捉耳挠腮,支吾半天也道不出个所以然来。
柳默跃回岸边,笑道:“师兄,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哦,你想做什么?你喜欢我就陪你玩好了。”柳默的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令张盛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他潜意识中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心底的信任却叫他不要多想。
“师兄一点也不呆,只是待人毫不设防,在仙境倒也罢了,可外面的世界……”想到这,柳默心中先前的一点犹豫立时荡然无存。
“闭上眼睛,放松心情,将意念收归本源,我带你体验一下你从未有过的经历。”柳默从坤元带中取出一件俗家青衫,撕掉一截蒙住张盛双眼,又扳着他的肩膀侧过身,让他面朝水潭。
“好。”张盛不疑有他,心里甚至有一些兴奋,他记得当年还在村里时,与童伴们玩捉迷藏,分明也是以这种方式开局的,因此非常配合。
柳默牵住张盛的手跃入水潭,还未有进一步的动作,一声如雷的般的高呼就已在耳边炸响。
“师弟,你做什么!”张盛扯掉蒙住眼睛的布条,一下就瞅见了脚下幽深的潭水,不由惊得大叫,就差没跳起来了,猛地挣开柳默的手,下一瞬已回到了岸上。
柳默只是稍作试探,不想他竟有如此激烈的反应,对潭水都惧怕成这样,若是自己告诉他,那怪物一说确有其事,这里真的生活着一只体型巨大的老怪物,没事还会出来晒晒太阳,找人交流交流,那他是否从此以后就不敢来了?可眼下较艺之事为重,确实不宜过多刺激与他。
张盛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中带着深刻的惧意,不时看看柳默,又瞅瞅水潭。
柳默与他对视半晌,说道:“这件事师父已经决定了,就算我们去恳求也未必有用,师父的期望,剑刃峰的荣辱全系你我二人身上,师兄不会叫人失望的吧?”
“哦。”张盛盘腿坐下来开始修炼,没有反驳,也没有任何怨言,好像一切都是自己没做好似的,别人说啥就是啥。
柳默心里有点难受,像是有什么东西搅在了一起,有些酸涩,还有些怜悯,师兄这性子已有百多年,自己和师父突然一反常态,是不是都有些迫他太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