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为了这一天,已经准备了太久,太久……
她没有生来便不惧万毒的血脉。所以,只有将自己的每一分血肉都浸入毒液,承受远胜于万虫啃食血肉的剧痛,撕裂每一寸肌肤,沁入骨髓。
痛至昏阙,再痛到清醒,痛不欲生,死而不能,在生死间苦苦挣扎,无穷无尽……
终,成了万毒之身。
辟万毒,则不惧蚁中毒素威胁。就不会像……他们一样,被咬住,便毫无反抗之力,只能成为虫口之食。
分尸,那成千上百的毒蚁贪婪的啃噬着他们的血肉,不过片刻,那活生生的人便成了一具枯骨,死无全尸!
那时,她生生咬下了下唇的一块肉,却因被身后之人紧紧捂住了口舌,而未发出一点声音。那时她暴睁着双眼,却强迫自己不再流下一滴泪水。因为,她要眼睁睁、亲眼看着,永远记住那个场面!
那时,她身后的人以特殊草药的气味勉强遮掩住了她的气味,让那些蚁虫没有发现这里还藏着一个她,且一开始便没有被那人发现她的存在,才算侥幸苟活了下来。
后来,她在他门前跪到昏迷,才使他愿意收她为徒。
但他们的道不同,他以医为任,她以毒为命,终究走向殊途。她毫不犹豫地离去的时候,便与他师徒情分尽断。那时她临别,回眸一眼,是他低头侍弄药草的专注眼神。
于是她转了头,再未有丝毫流连。从此,仁医圣手少了一名徒弟,江湖上多了一位妖狂邪肆的毒娘子。
后来,不知不觉间,毒娘子的名号后总会跟着另一个人的名号……
东陵一枝花在火势起的一瞬间,便已身影急掠向那被吸引了注意的骷髅。
偷袭么?即使一时的视线盲区,但对习武之人来说,感知敌意依靠的可不只是双眼。更何况,他的眼在哪儿……无人知道。
但,骷髅确实是一时没有察觉到。
因为……快,太快!轻,无声!
将至快与无声这本极为矛盾的武功路数完美的结合,他的身影若最迅捷的箭,最轻盈的豹,直攻向对面的敌人!
骷髅反应过来的时候,那腿已幻化无数影光,映着那冲天而起的火光,距离他不过三寸……还是腿风惊了他的感知。
但他躲过了。
凭借着那神出鬼没般的身法,极速出现在了右侧三步距离的位置。
而也是这刻,那火光中猛地显出了鞭影!
她从火中穿来,火鞭如蛇,勾魂夺命而来。灵巧运动,转势挥放,刹那间,转了风云走势。
而东陵一枝花也转了方向,飞速逼近,行云走势之间,尽显腿法精要,无影幻踪,腿势如风。
两人配合得无比自然而默契,又不知为何竟能轻易识得骷髅的身法所欲行轨迹。
仿佛做过太久太充足的准备。
所以一时骷髅竟处于了下风。被两人一左一右逼得急急而退,又接连受了几招鞭法腿式。一时竟然是无力反攻了?
毕竟,他引以为命的蚁虫被烧,奇诡莫测的身法又被觑破。他似乎是无能为力了。所以……亡命于此?
毒娘子大仇得报?
这么轻易么。
就像兰君被破了毒与幻术之时,仿若无计可施一般而羞恼暴怒的出招了,在降低了对手的戒备的时候……
他的底牌出。便是震惊众人的巨大杀器!
轻易翻了整个战局!
所以,同为七杀,同为制造了九色那一身剧毒美人皮的恶魔手,同为走诡异奸邪路线的恐怖邪徒,骷髅真的没有底牌么?
毒娘子和东陵一枝花尽管步步紧逼,却心中极致的谨慎,牢牢盯紧了他的一举一动。
但因为他五官尽毁,就连说话也是阴邪诡怖的腹语,两人根本不能从他的神情看出一丝一毫的端倪。
所以抑制不住地心底发凉。即使他的身体一直在匆忙的躲避着两人的围攻,偶尔还会趁机回招。即使他不断中招,身形移动的速度也愈来愈慢。但是,他们总觉得似乎……他并未真正受到多大创伤。
毕竟,他的身躯究竟是血肉还是白骨,谁也不知道。尽管若是一具骷髅在和他们打架未免有些可笑。
但是,这人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极致的危险和森然寒意,即使说他那一身黑袍下是森森白骨,也并非令人不能接受。甚至,有些理所当然的感觉。
毕竟,以血肉之躯饲养数不尽的食人蚁?——未免太过恐怖!
可即使是毒娘子与东陵一枝花紧紧盯住他的一举一动,也没有发现真的存在危机……
果真结束了么?
只是,在那一瞬间,毒娘子心中剧烈悸动,仿佛有什么极为恐怖到绝对无法承受的事将要发生!
也就在这感觉产生的一刻,她的身体已超越了意识,直接扑向了她身旁不远的那人……
但也就在这一瞬,她眼见他身后,密密麻麻成群上百的蚁虫……爬上了他的脚。
这一刻,她眼中冻结凝霜,仿佛又回到了曾经,亲眼见那她此生最恨最惧的……爬满了她心里的那些人身上。吞噬了那她愿舍弃全部也要保护好的那些人……
只剩一具具白骨。
不!!!
她恐惧至极,几乎用尽了全部力气冲到他的身边,立到他的身后,鞭子疯狂飞舞着,握鞭的手滴着淋漓鲜血,双目充斥着血色,她却只有一个念头——杀!
她丝毫不在乎这虫蚁是否会将她吞噬,她只管豁尽全身气力地狠狠击杀着他身后铺天盖地数以万计仿佛无穷无尽般的骇人虫蚁!
她知道她该冷静,可她不能冷静!她自从那时浸入了万毒,在世间至极的痛苦下挣扎过后,便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她的眼中只有这些毒虫,这些从烈火中而出,反而威力更盛的骇世毒蚁!
她不敢看!不敢扭头看他,她怕看到那足以令她崩溃欲死的痛苦场景!
她怕!她怕要再经历一次当初的撕心之痛!
她怎么能承受得起?!
她宁愿是自己死,而不是他!与他何干啊!这是她一个人的血海深仇!为何要让他赔进了性命!
然而,就在她惶惧暴怒即将炸裂的时候,忽然听到身后那熟悉的声音,是那世间最温柔的清音,含着最温暖笑意……
他说,“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