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声终归无,静夜趋无声。
有雪飘落,有风袭来,有月高悬,有人静坐。
他一身红衣融入了风中,落了点点白雪如梅。
夜深而至尽。人说,黎明前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候。
正如此刻,他的身影隐入了黑暗,那么浅淡,那么缥缈,那么……虚无。
只有很轻很轻的声音传来,只是两个字:“曲名。”
一如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垂着头,墨发遮了眼,唇微微而动:“浮生。”
一曲浮生尽,故人缓缓归。
这一刻,那隐入黑暗中的一抹红衣之人,却绽开了一个笑容。
此生唯一的一个笑容。
一笑惊天。
使得这抹红衣忽然染了极致的颜色,灼了所有人的眼,正如……
他胸前忽然爆出的血花,瞬间便蔓延侵蚀了全身,那极致艳红的血色衬得那抹红衣成了世间最绝艳的一抹色彩。
至美。
这远超想象的突兀一幕,瞬间震动了所有人!
而庐雪抬了头,眸光融入了夜色。
她看着他缓缓转了身,背影渐渐消失在了云雾之中。
而那方向,正是……
万丈绝壁。
她看着那个方向,久久未动分毫。
在无人知道,方才那惊鸿一瞥,他笑着对她无声说出了两个字:谢谢。
谢谢你……予我一浮生。
……
当那一抹至绝至艳的红色从远处那极峰坠落的时候,如一片破败弱小的浮萍。
所有人都看见了这一幕,看到了那他们潜意识里以为永远不可撼动的魔首,就那么轻飘飘地坠入了那万丈极渊。
出乎意料,岂止惊人。
但这一刻,却没有激动。
或许因为太过震惊,也或许因为……太过艰难。
这条路上,付出了多少,牺牲了多少,也,失去了多少。
这条路,太难太难。
艰辛得当他们终于走到了结尾的时候,却无人再有庆祝的喜悦无激动。
雪停了。
遥远的天际泛起了微微白色。
天光破晓,旭日焚夜。
所有人都抬了头,看向了那初露的日轮。
初生的日光洒落在每个人的脸上,映出那么多张沉默,平静,怅然的脸庞。
却也隐隐生了希望,经历过极致暗夜后的希望。
极峰之上,有声音轻得仿佛虚无——
“极峰之巅的日出,果然极美。”
而无人看到,就在那极峰之巅高处的云间,此时有一道人影渐渐消散。
与她身影一同消散的,还有她肩上,立着的一条黑色长毛极肥的狗。
而她的手里,拿着一块正冒着黑气的玉石。
虚空中,传来了无人听见的对话声——
“原来你早就知道真正的气运之子是庐雪!么的还一直耍劳资!凑表脸!”
“请不要拿你的智商来揣度本殿,蠢狗~”
“汪……喵喵!魂淡你才蠢!”
“哦?你不蠢?自以为骗过了本殿心里不知暗喜了多少回吧~”
“……滚滚滚!不听不听!反正不许说劳资蠢,再说劳资就……”
“蠢狗。”
“……”
……
数月后。
魔首已亡,七杀尽灭的消息早已传遍了整个江湖。
众人那一战也流传了很远很远。
大街小巷,市井茶馆,说书人孜孜不倦说着的,都是那场惊天动地的伐魔之战。
有木家弓重现江湖,木家最出众的两个兄弟持箭力杀章九五。
有第一美人竟是雪族遗脉,却是为救那三清道长不惜舍弃了性命。
有毒娘子一身剧毒成世上至毒之身,那一只长鞭虐杀了骷髅恶鬼。
有忧伤书生真实身份竟是仲孙家曾经那一把单锋剑挑尽江湖的良公子。
有曾经天下第一宗的白家武宗那灭宗仇人终于浮出水面,也终死于白无极剑下。
有尚家剑派重现江湖,剑尊尚离独子以一把木剑斩杀那罪业深重的和尚,为父报仇,再震尚家剑派。
有那红衣妖女竟是唐门从未现世的嫡传之人,与魔首的惊天一战,虽身死,但那惊动天下的唐斩风华,重掀江湖霸刀之风。
有风旒影心法之谋,助力白无极杀掉七杀之首,不惜背负整个江湖的罪名。一时风谷山庄声威大震。但也在这时,风庄主宣布退隐,当真将整个山庄交给了萧然与风绮灵。
还有最后那惊骇一战,让向来不显江湖的泛月门彻底成为了江湖风暴中心,虽然那据说一曲浮生灭了魔首的女子再难觅芳踪,却也不能影响江湖琴道的昌盛。
但无论几多风云,几多兴衰更迭,又会掀起多少恩怨情仇,发生多少故事,谱写多少传说。
都再与一些人无关了……
藏雪峰巅。
寂寂三清道,鹤盘一人亭。
梅开炉香里,雪后故人来。
雪中小路蜿蜒,有一袭水色衣衫的女子抱琴而来。
入了小亭,翻衣坐下。小炉煮酒,落雪纷纷。
空中响起隐隐鹤鸣声,飞落入了亭,在她身边环绕两圈,拿头轻轻蹭了她的脸颊,然后落在了亭栏上。
“这模样,看来是抱怨你最近冷落了它。”
清淡而含着略微戏谑的音调,一如从前。她淡笑着看着对面的人。
亭里原本坐着的那墨发白袍的人,抬手,提了那小炉上的酒壶。一手绾袖,缓缓倾倒着那白瓷酒壶中刚温好的梅花酿,姿态自成一般风流。
桌上,两个酒杯。
酒如清泉,倒入。
他递过一杯酒给她,倒也没回应她方才的话,而是说了一句,“你倒是来得巧。”
像是专门来蹭酒似的。
她放了琴,接过那带着醇醇梅香的酒杯,浅笑:
“如此方不负佳酿。”
他也端起了酒杯,没再开口。
烧酒入喉,谁能想到那无双仙姿的三清道长,此时却卷了衣袖,斜倚栏干,醉眼迷离。
庐雪却仿佛见惯不惯。毕竟修道者不似那端姿正态的儒者,一行一坐皆克礼守制。道法无为,自在逍遥,便是随性所致,呈最初的自然本态。
只是,这酒……
“你往年这时节最好附庸风月,将这早枝初梅煮了茶。倒是鲜少饮这么烈的酒,果然是……身体不行了么?”
她蓦地轻笑,便是关心也予了这调侃之言。
他无奈,笑容几多浅淡,只道:
“不必担心。寒这身体早已习惯了这藏雪峰的冬时,便是有无修为皆是无妨。”
算是回答了么?
一半一半而已。
她话中几番深意,他们彼此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