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慕之依言,静静阖目,试着去想荀鹿口中所说的【内心诚挚的期许】。
刹那间,他只觉着脸上被一片金属物件碰触,有些温温的,像是被人捂在怀里很久之后,才将拿出来的。
待睁眼,却叫荀鹿从他后脑处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面具已然绑紧了。
映入他眼帘的,正是早先她在猜灯谜前戴过的那只,红黑花纹相间的花狐狸面具。
花狐狸朝他眨眨眼,俏皮道:“师父,你平素不是说我是猫儿狗儿,就是狡猾的狐狸——如今,你也变成了一只大狐狸,老奸巨猾无人能比的大花狐狸。”
我什么时候成老奸巨猾了?
顾慕之内心os,却没问出来。
因为她这些话,明明是戏谑嘲弄的意味,听到人耳中,却像是非常骄傲、引以为豪一般。冷空气中还冒着白色的哈气,人心却是暖暖的,如同互相捂热过。
荀鹿突然倾身往前,双手撑着河岸,低着头借着明镜般的水流照自己。
顾慕之好奇她在看什么,同她一块倾身,望向河中。
只见两只并肩的花狐狸,一只红黑相间,一只蓝白相间,两只嘴角皆高高上扬着,仿佛要将内心的喜悦尽数展露,叫人一览无遗。
“噗哈哈......”荀鹿首先一个憋笑失败,没想到戴了面具后,还是隐藏不住她笑点低这一特质。好像每每和顾慕之在一起,最容易被他逗笑,明明——他其实什么也没做呀。
“又在想些什么?”顾慕之问她,眼神像被水浸过似的,温润地直视着水中她的倒影。
他也被她传染了,眼底尽是不加掩饰的笑意。
荀鹿半直起上身,胳膊肘搭伏在他肩后,爱不释手地摸着他面具上的两只狐耳朵尖,恶作剧般地同样望着水中二人的倒影:“你看,你扮什么像什么~两只前爪乖乖地趴在河岸前,两只耳朵也乖乖地竖着,好可爱好可爱,活脱脱的一只大野兽,就差条尾巴尖了。”
“我是大野兽,你是什么?”顾慕之被她气笑,反手拎起她的真耳朵,发现耳尖还是冰冰凉,便干脆又伸出另一只,严严实实捂上,做她的人工耳罩。
荀鹿反手也摸摸他,一把也罩上,仿佛得逞似的喜笑颜开:“师父~你的耳朵也是冷的。”
她傻里傻气地问他:“师父要是大野兽,我就做你的小野兽,你说好不好?”
顾慕之摸摸她的小脑袋,宠溺道:“好,你说好就好。”
雪花略大了些,他替她把兜帽系上,清声嘱咐:“只许再待一会,就得回去了,嗯?”
她连连点头应上,又有些傻兮兮地追问:“要是有一天,换了一个小野兽,你说——大野兽会发现吗?”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问,眸光略微诧异,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为什么,会换了一个小野兽?”
“嗯......”荀鹿组织着措辞,想着怎么解释给他听,“也不算换吧。比如,有一天,小野兽的性情开始发生变化,和以前不太像了......或者,它不见了......”
她越说越感觉蹩脚,编不下去了,索性直接问他:“如果是你,你会不会难过呀?”
因为,她现在已经开始难过了,隐隐的,有一种人生在世,却时日不多的忧虑。
顾慕之捕捉到她的情绪,替她解开面具。
她的小脸被面具罩得有些泛红,嘴角却显得异常执拗,桀骜中夹杂伤感。
他失笑,指腹轻刮她小巧秀丽的鼻尖,手指温度残存:“你希望我难过吗?”
她有些懵懂,摸不着他的套路,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两只眼睛真如小兽一般,无害又无辜,“不希望......又希望。”
不希望,是因为,那么多时日的相处,她已经对他的心意再明了不过,她又不是木头。可是自己离去是必然的,三年间可以说,对他蛮横所求、利用有加,他对她那么好,最后她却什么都不能回报他,甚至还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
如果是这样,她当然不希望顾慕之难过。那么一个风清月皎、灿若星辰的人,他值得这世间最好的一切,怎么可以让他难过呢。
可是,如果他不难过,那么是不是说明,自己在这个世界,即便真情实感地生活了三年,到头来还是一切皆虚妄,终究孤魂野鬼一身寂然。
......
此刻,顾慕之地面具也已然摘下,二人面具皆去,似乎少了不少隔层。
他轻叹了口气,拥她入怀,哄小孩似的哄着她:“我怎么感觉,现在是小鹿非常非常的难过呢?”
荀鹿没有犹豫,一把回抱了他。
小脑袋与他的相依相偎,她把他抱的严丝合缝,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突然间,就有了一种异常踏实满足的感觉。
至少,眼下所有的所有,都是她切切实实经历过的、正在经历和感受到的,不是么?
“顾慕之。”她的声音藏在他的衣襟里,有点闷闷的,“如果有那么一天,我会非常非常想你。你也要非常非常想我,但只准非常非常短暂地想念,不许太难过。”
他又是一阵温柔的失笑。
清清润润,和他的人一样。声音在风中淡开,从她的耳朵,淡入她心里。
她有些赌气,作势要分开:“你又笑我!”明明自己那么认真地和他诉说着心事。
他不让她走,紧紧地箍着她,下巴抵着她的小脑门,同样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他温柔地向她解释:“我不是笑你......我是高兴。”
发自内心地高兴。
“小鹿。”顾慕之叫着她名字。
“嗯?”她这会儿应声得乖巧,跟一只吃到肉的小狐狸似的。
他对着她发烫的耳朵,细细地嘱咐:“你记着,不管你在哪里,我都与你同在。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尽管大胆地去做,因为一切有我。”
她猛地一下哭了出来。
眼泪止不住地流,湿了他的衣襟口。他有所察觉,想要低头看她,不想她察觉得更快,小手抱地更紧,叫他无处动弹。
顾慕之这个大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