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殇原想趁着时间还早,带云起去钢琴房看看他新添的物什。
云起却想也不想地直接拒绝了。
“才吃完冰淇淋,就不认账了?”封殇眼尾一挑,视线紧盯在云起吃了冰淇淋后越发显得娇艳欲滴的小嘴上。
语气幽幽,目光灼灼。
灼……得云起一把捂住自己的小嘴巴,眨巴眨巴自己的大眼睛,眸里强忍笑意。
最后,“扑哧”一声,还是破功了。
封殇有些无奈,嘴角却不自觉轻扬。
他能怎么办呢?笑就笑吧,眼里还装满了星星,让他想生气都懊不出火来。
离午休结束还剩几分钟,除去一些还在睡梦中的同学,大部分人要么跟组长报备一声跑去厕所,要么就直接偷偷跑出去。
一些人是去上厕所,一些则直接是为了来水龙头前泼把水洗个脸清醒头脑。
当然,也有少部分悄悄摸向小卖部,冰淇淋也罢,冰水也好,悄悄吃干抹尽,逃过教学楼前卫生标兵们的法眼,坐在教室唯六的大风扇下,砸吧砸吧下余韵回味,待会上课又是一枚学习认真、刻苦努力的乖巧好学生。
我不说,你没看到,谁会知道呢?(嘚瑟)
要是嘴角的冰渍擦拭干净些,或许更有说服力。(无奈脸)
楚依云迷蒙抬头,凭着感觉双手交叉揉捏着被压得发麻的部位。
趴桌上睡觉,睡痕其一,手臂发麻其二。
等等,小云起那怎么感觉来了个人呢?
楚依云睁大眼,朦胧的睡意一趋而散,她惊喜欢呼,“小云起,你来啦!”
一个激灵,站起来,小跑飞奔到云起的座位。
云起“嘘”字还没说完,就被楚依云一个激动的熊抱住。
温软入怀,想说的话也淹没在这兴致盎然的相拥里。
明明只是几节课的时间未见,两人这一抱,倒像是久别重逢了。
“我没事啦!”云起让出半个凳子,笑着道。
“我还以为你怎么了呢!”方老师把你叫走得那么急!楚依云搂着云起肩坐下,道。
“没有啦!”云起看了周围一眼,觉得教室不是说话的地方,于是对楚依云说道:“我们还是出去说吧!”
楚依云也看到了有几个同学还在午睡,立马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同意了。她刚刚嗓门有点大了。
幸好她刚刚没把她们吵醒。楚依云拍拍胸口一脸庆幸,随后赶紧拉着云起快步走向室外。
云起忍俊不禁。
走廊上早已人影幢幢,两人不想谈话被别人听到,便又相携往楼下走去。
边走边说着,云起把上午发生的事情简短地给楚依云叙述了一遍。
“所以……是你奶奶病了?”楚依云眼含担忧,“那现在醒了是好些了吗?”
她是知道云起家的状况的,如今又遇上这样的事,怕是要雪上加霜了。
“好一些了。”云起点点头,道:“医生说手术很成功。”
“那有说医药费吗?”什么病云起是说了一声,她是没怎么听懂。但她知道一旦动了手术,特别云起奶奶还这么大的年纪了,那肯定得花好大一笔钱。
她外公前年生的那一场病,听说光是手术费就要了六七万,还没算其他的。
小云起家……
“这个我也不知道。”云起转头看她,给她解释:“一开始是徐阿姨交的,就连签字都是阿姨给我妈妈打的电话让她代签的,后面妈妈来了,交钱什么的,我就更不知道了。”
“妈妈也没跟我们说。”云起这下也反应过来,云秋霞或许是故意不让她们知道的了。
楚依云叹口气,“她肯定是不想让你担心。”蹙着眉,欲言又止。
“小依云,你是知道多少钱吗?”
楚依云下意识想说不知道,但撞上云起那炯炯的目光,她又说不出口了。
略微躲闪目光,吞吐开口,“……可能至少四五万吧。”她还是说了个保守的数字。
“什么?四五万?”云起惊呆了。
竟要四五万?
看着上数学课都状态不在线的云起,楚依云有些后悔当时告诉她了。
忧心忡忡地盯着云起,又有些不知所措,捏着笔头不住地戳着草稿本。
“云起怎么了?”封殇瞥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云起,问向看起来像是知道些什么内情的楚依云。
之前还好好的。
听到声音,楚依云侧头看了他一眼,为……为什么要告诉你?楚依云下意识想说。
侧头看到是封殇,脑袋瞬间又卡壳了。
对哦,为什么不告诉封殇呢?兴许他能想想办法呢。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下意识就觉得这事跟封殇说了铁定有法子解决。
张口就想把原委说出来。
撇了一眼满眼好奇的前桌左桌,她又麻利地闭上了嘴。
翻开一页草稿纸,提笔把刚刚她心中有些后悔的事情写了出来。
“就这个?”封殇没想到是为这样一件事为难。
“什么就这个?”楚依云完全没想到他居然是这样的态度,什么叫就这个吗?这明明对小云起来说是很为难的事情。
“抱歉。”封殇赶紧道歉,“我没想到云起是为这样一件事为难。”
“哦。”行吧,楚依云勉强相信地点了点头。
封殇也没解释,只是在本子后面写了几个字:交给我。
看到这句话,楚依云倏然松了口气,转念又觉得自己太信任他了。
提笔在后面又加了句:你好生安慰下小云起,可能小云起会好受些。
封殇点头,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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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起,你这个……这个月的伙食费——”
“嗯,老师我明天就带过来!”云起打断他的话,快速朝教室里面看了一眼,见大家并未倾耳关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方言志注意到她的异常,唇间微动,最后还是合上了嘴。
现在这个时期的孩子都敏感,何况还是个骄傲的孩子,他真要是劝说这些,孩子的自尊心估计会觉得受到了冒犯。
他在心里叹口气,面上像是什么没发生过一样,和蔼一笑,“好,行的,没问题!”
拍拍她的肩,把人放进了教室。
转身瞬间,女孩脸上浮现出一抹难得一见的幽暗。
再抬头,脸上的笑意绽放,惹得周遭的旁人以为她又被老师叫去参加什么比赛,心里正高兴呢。
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的歆羡都要溢出睑眶。
收到别人或羡慕或酸涩的问候,云起只微微无奈一笑,像真是又被老师叫去做什么大家羡慕,而她不大愿意又无可奈何要参加的样子。
仅仅只是一个半月,楚依云不知道云起怎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云起奶奶听说是治好了,现在是在休养,那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对,听说。
云起已经跟她疏远,连奶奶病情稳定的消息,她都还是听鞠鞠告诉她的。
她们虽还在一个组,她却连话都不大愿意再跟她说。
也不是说不愿意,就是那种很客气的样子。她这个急性子压根儿受不了,结果自然是不了了之。
她那天还是受封殇的委托悄悄去问的,那时候是云起请假的第六天,之前她们还在短信联系,一切……也都还好好的。
云起刚回来,他见封殇主动过去了,心想还是别当电灯泡,便打算等她们之后过去,岂知两人走到教室外面居然还吵起来了。
封殇沉着脸走进来,见到她时,平时冷清的面容竟难得一见的有几分疲惫和颓态。
潋滟多姿的桃花眼里,一抹明晃晃的受伤和落寞占满了全部空间。
她心里咯噔一声响,正要跑出去看看云起的情况,被他叫住了。
和以往清朗明快的声线不同,此时听着像是一块被最后研磨的巧克力,摩挲着战栗,颤抖着无望。
让人听着莫名就觉得有些难受,心脏如同被禁锢住,他说的是,“楚依云,你帮我好好劝劝她。”
劝劝她?劝什么?
还来不及问清楚,她就看到走廊上竭力站得笔直挺立的云起竟快步要走向楼梯。
来不及再问,她看了眼封殇,答了句:“好。”随即便打跑着追向云起。
总归是两人有什么事没谈拢,她想她还是能劝服云起的。
比起心疼封殇,她更害怕云起当时会做出什么傻事。毕竟当时陈懿几句恶毒的话都会伤心难过的人,此时跟封殇闹着矛盾,怕是更会想不开。
有人说,想当然是最不可行的。
她以前不以为然,直到这次……
“来劝我?”
“你们真的理解我吗?真的有感同身受吗?”
“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呵呵……”
“那我……凭什么就要听你们的呢?……”
……
似哭似笑的语气,满脸的悲切仿佛要把她自己吞进去。
楚依云看着她的脸怔住了,心里觉得她这样说是不对的,但又无从反驳。
她一直知道自己嘴笨,也知道云起口齿伶俐,可却从来没有在那一刻感受得那么明显,那么深刻。
时间已经过去半个月,但那天云起吼着让她别追,然后一脸冷傲地走人的模样,还在脑海里不住地回旋。
如昨天般清晰在眼前。
每次看到云起自己笑,对着别人笑,她脑海里显现的——都是她那天决绝的背影。
两人不欢而散。
一下课,见到云起又跟班上几个爱打扮爱炫耀又有些爱慕虚荣的女孩子走在一起。
偶然从旁边经过,听见的都是几个人在那讨论哪儿的东西好喝,哪里的衣服好看又贵,哪儿又出什么新款,家里谁谁很厉害很牛逼很有钱,什么名牌什么饰品多少价位,什么女孩子要对自己好一点。
听着她们看似说着漂亮话实则有些挤兑的话语,看着云起明明有些不融入却硬被她们拉着进入说着某些名不属实的情况,一群人看似其乐融融,其实一看——绝对的“败絮其中”。
眼睁睁看着云起穿上新衣服,换上名牌鞋,背上名贵背包,戴上不符合年龄的项链、手链。
更难以置信的是,她还画上了跟那一群人烟熏浓艳的妆容。
曾经那个纯真、善良而又正直的姑娘,仿若从未存在过。
就连稳如泰山的宝座“第一”也开始摇摇欲坠,第二、第五……第十五,直接直线下落。
那几个女生还假装地惊讶地说没想到她居然也会成绩下掉的情况,说是“什么要下来陪她们”,一脸做作的“感动”道:“真是好姐妹啊!”
滚蛋的陪她们!一群不是倒数第五就是第六的人,云起才第十五名,怎么就是陪她们了?
还“好姐妹”?真是虚伪做作的让人想呕吐!
关键是,云起那个笨蛋,她还真的信以为真啊!还一脸真诚地道:“那最好不过了啊!”
不是说要考重点大学吗?不是说以后自己出书配画吗?不是说要努力学习,不辜负老师朋友家人的期望吗?现在怎么变成如今的模样了?
“……
如今的你,还真的是你吗?
如今的一切,还是你想要的模样吗?
那些你曾说过的梦想和未来要努力的方向,全都是耳边风吗?都只是一时风说说,遇到问题就开始退缩吗?
……
人,真的就那么容易学坏吗?哪怕,曾经活成的样子,那么令人心神向往。
……
云起,你……真的,让我失望了。
曾经陈懿百般诬陷和栽赃你,你都是那么勇敢地选择直面而上,蓬勃生长。
而今,不过是一次家里人出现的困难,你就这么轻易地选择堕落了。
……
云起,这……真的值得吗?
你自己再好好想想。
……
——曾经最珍视你的好朋友”
“当——”一堆书落在地上,它的主人却只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只言片语,手颤抖着,差点要连这轻薄的随意撕落的笔记本纸张都要拿不稳。
“云起,你、你怎么了?”一行几个穿得大胆“时尚”的女孩连忙赶来,捡起书,脸上早消失了和平时在班里“吊天吊地”的模样,一脸的温和、担忧。
“哇……”
“呜呜呜……呜呜呜……”
“呜呜呜……我也不想啊……”
“…呜呜…呜呜呜……”
……
教室一瞬间静寂若空室,唯有痛彻心扉的哭声响彻室内。
几个女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均是身处其中的哀痛,可是,能怎么办呢?
几个人轻拍云起肩膀,然后背过身各自默默流泪。
谁也不曾劝说谁。
心里流的血,唯有自己才能舔舐自己。
这世上欢喜、高兴都可以分享,唯有悲痛啊,它只能自己独自承受。
谁又不是比谁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