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地又过去五个月时间,沈玉恒再也没有进宫来看过翼银烟,这似乎在翼银烟的意料之中。
如今翼银烟每日都需要睡上个七个时辰,才能勉强撑着精神,在剩余的时间里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不过对于一个怀胎十三个月的妇人而言,本身也没有多少事情是可以做到的,现在她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每日都在李芸生古灵精怪的戏弄之下笑得没大没小的,连同腹中的脉动也变得更加强烈。
唯一能让翼银烟打发一下时间的,便是偶尔到银燕园中走动走动。
如今十月快至,九月底的天气依旧偏热了些,不过因为临近秋季,风还算舒爽,翼银烟身怀宝贝,比多少件保暖衣物都要强大,故吹来的风不被她所在意,相反她更加享受秋高气爽的感觉。
刚刚低了低身为新进的小蟹菊修剪掉已经发黄干枯的残叶,她便感觉有些力不从心,连忙扶着肚皮从旁坐着歇息。
李芸生为她倒了杯茶,还特意为她披上一件用色非常大胆的长披。
这件外披是柳月宸从蛇族那边得来的,虽说极其斑斓多色,也很合翼银烟身型穿着,可翼银烟嫌弃它过分鲜艳,很少将它拿出来使用。
“本宫不冷。”她随意地甩了甩手,意欲脱掉。
李芸生固执地为她重新披好:“不行,必须披上!”
翼银烟看着自己是一身的花花绿绿,极其不满意,她看到强忍笑意的李芸生。
她一脸不悦问:“笑什么?”
李芸生与一旁的许辛婉低头私语,许辛婉恍然大悟,也跟着同笑。
翼银烟有种被耍的感觉。
李芸生终于忍不住了,挤眉弄眼地看了看馨湖,又再看看翼银烟,假意糊涂地问:“娘娘,你有没有觉得,自己跟一位老朋友很像啊?”
哪位老朋友?
顺着李芸生偷瞄的视线,翼银烟顺其自然地看了看馨湖。
那一尾独特的胖壮可爱的须胖鱼摇着一身五彩鳞片,正优哉游哉地挺着大大的肚子游出了湖中的假石山之外,样子憨憨的像个穿了彩衣的孕妇,可它自己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反而乐不思蜀地戏水,与其他的鱼争食。
翼银烟看看身上讨人嫌的披风,再看看不以为然的须胖鱼,脸色比适才更黑了。
李芸生终于不顾翼银烟想杀人的眼色,捧腹大笑。
“李......”
还未等翼银烟发火,一不相熟的魔侍低着头朝翼银烟走来,递给她一封书信。
见来人不熟,翼银烟还是端好姿态,强忍怒火的假笑一下敷衍应付一下,就想抽过信后褪下披风,再对李芸生一顿教训。
她才碰到那封书信,魔侍就将拇指往前伸了伸,压住了翼银烟正要抽走的细指。
翼银烟急急回头看李芸生,手快要抽走的时候却被人强硬压住,她疑惑回头,见那魔侍也正抬起头来看她,虽只是一眼,却也是极其意味深长的一眼。
这一眼之后,翼银烟的手中又多出一个装满什么的青紫小袋。起初她疑惑,随即便觉着眼熟。
很快魔侍便像没有与主子对视过那样,毕恭毕敬地低头退下。
翼银烟适才还算蓬松的表情刹时凝重到能沉入馨湖湖底。
五个月前,她曾在装睡后偷偷溜进过李芸生房间,动用过那块黑石,想必这封意味深长的信件和这袋物件,就是她稳着心性,足足消磨了五个月的耐心所等来的答案。
这五个月以来,她三番五次想让柳月宸接元婉莲进宫看自己,可柳月宸总是有各种各样的借口拒绝她这么简浅的请求,还有媛凤殿四周总有一种奇怪的氛围,那就是总有新的魔卫换了过来,总有刚要熟悉的魔侍离奇失踪不知去向。
这里面似乎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缘由,原本她说服自己不要去在意,可后来却在无意中窥见的蛛丝马迹中,发现那些离开的人极有可能被人极其残忍地处理了。
这让翼银烟心绪不宁。而最近柳月宸不准她离开后宫连繁识殿也不准她去,还不顾她反对刻意换走了她灶房里所有人,新换过来呆在她身边的人,没有一个不是小心翼翼,没有一个不是对她时刻紧盯,像是对她监视一样。
柳月宸强加的这些额外操控与人身限制令她喘不过气,受人禁锢的压抑与挫败重重压在她心口上不得舒泄。
翼银烟的手有些颤抖,看着手中那青紫布袋,再看看那张再普通不过的纸张,她的心紧紧攥成一块,原本平和绵长的呼吸变得紧凑细密。
李芸生以为这是如往常那样从翼城寄过来的,是元婉莲寄给翼银烟的日常家书,便没有打扰翼银烟看信,只是与一旁的许辛婉继续讨论须胖鱼的事情。
终于,莫大的勇气被翼银烟集中提成一片,用这份勇气推动了她的指,把信打开。
前面不多不少的数句内容在翼银烟眼前一通模糊,而最后的两个字如点睛之笔般刺眼。
节哀。
节......哀?节哀......
翼银烟双眼像被什么又猛又狠的东西疾速地刺了许多针,尖锐的痛贯穿眼珠子钻了进去,以最短的距离与速度抵达她大脑深处。
她再费劲地用颤指将绳扣取下开了那布袋,里面装着的东西果然是她最初放进去的东西。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我明明已经事事都对你言听计从,你说什么我都照做,你的抉择我都不敢辩驳什么,只是这样了,我都已经卑躬屈膝到没有自己了,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就冲我一个人来好了?你要求我一个人折磨我一个人便是,为什么还要这样伤及无辜?!
为什么连我的亲人都不肯放过?为什么呀......
实在是太狠毒了,我真的......没办法接受!没办法了......
眼前的字轻轻一晃一分为二一行成双,不失整齐地交错相叠,宛如双生。唯待挡住翼银烟视线的晶莹落下,那模模糊糊分裂的字迹才再度重合,成了那刺向心口的无情尖刀,狠狠绞入她那摇摇欲坠凄楚颤着的身躯,不留情面再狠狠剜过几道,剐上数口。
无以复加的痛。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