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半响,他身上没有任何变化,李芸生仿佛也没有对他做些什么。
“我不想杀你,因为银烟生前对你还有一丝怜悯,我不想违背她维护你的意愿。哪怕我明知道你不配!”
冷寂的话语一下一下地狠毒刮入沈玉恒耳窝,挑痛了他串联着耳根里的脆弱神经,险些要戳破他无比单薄的耳膜。
哪怕她明知道我不配!明知道我不配......
或许,我真的不配,不配得到银烟的信任,不配得到她一次又一次的真心与安慰,我似乎,欠了她良多。欠她友情,欠她人情,还......
如今还欠了她性命。欠了她两条性命。
我到底,还算是个男人吗......
李芸生不想再面对眼前这个看似心力交瘁心残体废的废人,捏紧自己的右手伤口处制止血液流出。
她默然转身独自离开了灿厉阎房间,慢条斯理地拖着如千斤重担的双腿,错落无秩地往前殿方向迈去。
“你走吧。离开这里吧,魔宫的人很快就会赶过来。从今往后你就独自一人生存下去,不管在这个世间的哪个角落游荡,不管你有多想结束自己,都给我活着去帮助其他可怜的人,以此赎罪。这也算为银烟和她孩儿,以及她父王翼明律积德吧......”
沈玉恒从自己的沉思里抽身出来,还想对李芸生问些什么有关翼银烟最后的事情,回过头去已经寻不到她的身影。
终究他身边,谁都没能留下。不不。不......是他,终究他没能留住任何人。还伤害了最后一个肯用真心对待他的人。
一个在他心底或许早为她动了真心的人。
李芸生在灿王府里游荡了片刻,看着平日里关押着亲娘的那个小黑屋,再对生养自己的地方凄楚地回味一遍后才肯踏入平日里招呼贵宾的梦宇殿。
一入内,就见到柳家长辈柳武雪携重兵抵达。在柳武雪身后还有一个人。
卢青志。悲情至深又无可奈何的卢青志。
瞧见满殿尸横遍野,柳武雪深皱着眉,似乎对眼前这位带着伤的小丫头十分诧异。
而李芸生抬头,正好,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对上卢青志一眼。
然后就是五雷轰顶,外焦内嫩,无处幸免。
生不如死。
元灵出窍了也忘记召回,李芸生使劲把空洞的躯壳拖行一段,再艰难挪开停留在卢青志身上不舍得离开的痛苦神色,如此凄惨模样还是乖乖对柳武雪行个礼,一如往常乖巧讨喜的李芸生。乖巧到令在场诸位都无法接受像这样一位她能与这里惨不忍睹的景象融为一体。
“魔宗大人好。”
柳武雪看着她半颤半摇的单薄身子正努力维持着应有的礼貌,有些心疼,可想起出发前魔尊的交代,最终还是硬起了口吻,说:“整个灿王府的人都倒下了。”
“是的,大人目光如炬,您没有猜错,这一切的确都是我做的,我供认不韪。不过您也大可放心,我并没有滥杀无辜,位高权重的,我把其中最为清廉的几位留好了性命以作稳固灿城,还有灿城药师的事业。只是其余该杀的,芸生也不愿手下留情。望大人明鉴。”
见平日呆在魔后身边天真无邪的小丫头如此冷漠地道出自己十恶不赦的罪行,柳武雪不寒而栗,不知道这个看似胆小怕事的小丫头竟然可以这般可怕。
此时她脸上隐隐泛起的狰狞不休的张狂凶厉与他印象中那个少不更事的芸生姑娘截然不同。
在场的人无不被李芸生的气场所震慑,唯独卢青志明面淡定,对这样的情况似早就有所猜想,不被其困惑。
其实卢青志的心在沥血。他心痛她,痛到碎了一地。
“魔尊说,他救魔后的时候看见有些不妥,说你极有可能是潜伏在魔后身边多年的细作,起初我是不信的。”
柳武雪没有留意两个彼此动情的二人在沉默中交汇的眼神,只是将眉压得更低,盯着李芸生的脸来看,“芸生公主,你到底是什么人?如今大开杀戒又是跟灿城结下了什么怨恨?”
公主?是啊,她的确是公主,不过不是那个傻人有傻福的芸生公主,而是性命低贱卑躬屈膝身不由己的美仪公主而已呀!!
突然,她好羡慕过往的李芸生。她早已不知默念过多少次悔欠,只能将这一腔无处安放的苦痛生咽进肚皮里自我消化。
她圆圆的眸子里自觉滑泪。
清澈的莹光终于将深沉的脸色洗净了些,她幽幽地看着远方,痴痴开口:“我的人生是伪造的,我的命是受人操控的,你问我有什么怨恨?我无从回答,只是看在你是好人的份上,给你一句忠告。就是。莫要再靠近我半分,就站在那里就好,我答应你不做抵抗,自愿跟你回魔宫去任由柳月宸处置。”
柳武雪看着她的伤手,闻着殿内残余极其清淡的血气,终于从记忆深处找到对于某些内容的印象想通了:“唤梦术?你莫不是唤术传人?!难道你与灿王......”
卢青志目光微动,静静在柳武雪身后黯然神伤。他眉宇间发涩的刺痛似乎变得更为强烈。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自始至终,我都没有做出任何真切伤害银烟的行为,我不过是揭穿了柳月宸的阴谋,令银烟伤心欲绝罢了。不过不管是任何理由和缘由,伤了就是伤了,我并不打算否认自己的罪行,一切的罚我都认。”
她的不挣扎反而令柳武雪有些失措。一时间他呆住了不解的眼神,接不上话。
“你恐怕是误会魔尊了。魔尊他......他其实已经找到不让魔后被双唤术之子反噬的方法了。”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出了口,卢青志叹出一声从灵魂深处传来的叹息,拦住了震惊之余想要继续追问的李芸生。
既然今日带来的都是魔尊心腹,那卢青志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
“讽刺的是,这并不是什么令人费劲的办法,相反这都是早就已经得到的解决良方,只是被魔尊一时忽视了,所以他才会耗费巨大的时间精力,日夜不倦地与药王何忠芪一同研制各种药物。”
“何忠芪竟然就是药王......”
李芸生喃喃自语,她当然知道经常来媛凤殿为翼银烟看病的药医是何忠芪,翼银烟对她无比信任,是无话不说。
李芸生发现自己听错了重点。猛然惊醒!
回想起什么,她听不明白前半句话的含义,急急追问:“青志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魔尊曾对臣说过,魔后先后曾两次得到天族月神池华微的法术护体。第一次是在魔后与魔尊大婚那日所得的‘红娘之召’,那是为了搭建魔尊与魔后之间的情缘,建立二人之间不可磨灭的牵绊;第二次则是天族大败人族龙族后,魔尊曾带魔后到九重天处参加天帝举行的庆功宴,当时月神华微又给魔后下了一道‘祝愿之召’,并曾说过,这是赐予魔后腹中骨肉的一道平安符,可以在关键时刻起到短暂的保护作用。”
如同水秃石破山崩海裂,李芸生的脸色瞬息死白,惊人的震动击穿了她的心脏。剩下的解说即便柳武雪不细细解释,她也能自行悟出其中玄机。
“后来魔尊与药王研究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抵消反噬的方法。原本在‘红娘之召’的庇护下,魔尊与魔后日久情深,这才有了腹中骨肉,同时继承了双唤术的天赋,因此。”
“魔后的孩儿自然而然也就继承了‘红娘之召’里面的法术,加上后来又有了叠加的‘祝愿之召’,这两股术法各有各的长处,若是结合二人之间的唤术,再加以药物催动合二为一,说不定能够扭成一股强大的护体力量。魔尊估测,这股力量足够成为抵挡反噬的护盾,护得魔后性命无忧。”
适才耗尽了法力施展庞大的唤梦术,灿美仪已经十分疲惫,如今这股由心底漫出的铺天盖地的疲惫感更是灌满她全身,夺走了她所有意识,榨干她最后仅剩不多的一丝力气与精神。
她说话断断续续,怎么努力都说不完整:“为何......柳......月宸他?他为何不早早说出来!?”
柳武雪惋惜地看着眼前自甘堕落的可怜人,却也十分怜惜已经逝去的魔后。看着眼前的李芸生摇摇欲坠,他沉重解说:“因为魔尊不想魔后徒增担忧,不希望魔后会发现自己的孩儿会对自己造成伤害从而因此难过。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爱护她,呵护她不受分毫伤害。只是没想到,他才刚与药王将药研制出来,还没来得及将这个想法落实,魔后就被他人告知了所有真相,藏在心底的郁结使她做出了错误的判断,这才令事情发展到至今这般无法挽回的地步。”
悲痛万分,灿美仪痛苦皱眉,与之同时心脉寸寸尽断,一口腥红如心急的新郎再也等不及,须臾间长喷溅远,绵密缥缈的茫茫血珠将整个大殿的上空都深刻侵染。
“银烟啊!我?是我!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到底是在做什么?!”
“唔呜......银烟,唔呜呜对不起,对不......”
她虚无地睁着写满不甘与悲切的眼眸孤独倒地,四肢无骨无型,再没有做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