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一依没有爬陡峭直壁回去,她担心那个一惊一乍的永晴又改变主意跑过来找她,今日尚早,反正这么快回去也没什么事情做,干脆就爬一爬自家住的高山好了。
这座山一面虽直面切地成巍巍高崖,可另外一面则是非常平缓的山坡,不过由于山坡这边是人烟稀少的一带,所以并无许多上山人会在这里附近徘徊,偶尔遇见一两个猎户上山打猎以外,便渺无踪迹。由于贝一依跟她爹住在山顶且多有云雾低绕,所以也不曾有人上山冒犯,寻觅人家。
虽说人少,可毕竟还是有遇到陌生人的危险,所以贝祭骨一向不怎么喜欢她往山坡这边走回家,父女在这里才住了不到半个月,贝祭骨就在悬崖处打造机关,并且主张从悬崖这边下山出行,多年来不曾有异。
想起今早那情窦初开的永晴,贝一依心中无风却也浅浅无奈,看着永晴鼓足了勇气向自己告白,结果三番四次都被自己委婉拒绝,眼底里那股难受的失落令她的心情也变得有些沉郁了。
她并非无动于衷,只是像她这般不能动情的女子,就莫要给别人无端的希望,误人子弟了。
看着日头已经蒸蒸攀高,贝一依估摸着时间也快要到午时,快到开饭的点数了,由于改了路线绕了远路回家,她耽误了许多时间。
恐怕她赶不上老头做的热饭了,只希望他别误以为她又跑去其他地方被祸害了就好,老头子可能是年纪大了,最近盯她盯得特别紧,要不是昨日他还忙着给永晴家打锄头,她哪里有机会从果园里溜出去跑到镇子上去。
不过再想赶路也不能让自己累死,贝一依轻喘着气,瞧见不远处有一颗还算壮实的高树,走了过去靠着树身坐下,从怀里将那小袋白糖取了出来,干脆利落地抓出一把往自己嘴里送。
好甜,甜丝丝的味道让她赶路而生的疲劳都消散了些。
没想到一个天生怀有功法的武者身子居然如此羸弱,还没爬到半山腰就要受不了了,真是可笑。贝一依嘲笑自己。
当然,其实她都没资格算作是武者,只是在无意间发现自己总能在危难之时使出令敌人和自己都意想不到的招数解困,所以她一直都以为,若不是自己身体这么破,铁定能成武林高手。
也对啊,不是这般羸弱,又怎么会是苟活呢?她这副模样一直都只是苟活而已。
小心地重新打好结,她将糖袋放入怀里,无意间碰到怀中那磕手的物件,为了将糖安置好,她把物件取了出来,等塞好了糖,才看了看手中之物。
这是永晴适才送给她的礼物,虽然用手绢包着,可光凭手感贝一依也能判断出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她犹豫着,隔着滑手的手绢仔细摸着,适才还舒张着的面容慢慢就沉了下来。
她不知该不该看,看了也不知道会有怎样感受。只是既然已经给她了,不管日后她打不打算留着,毕竟是人家的心意,看一眼总归才算对得起别人。
心中有一团驱之不散的不安一直在萦绕,贝一依将它强压下去,最终还是缓缓地解开上面打的结,摊开了手绢。
里面的东西携着亮堂的日光露了出来,明晃晃的光线随镜子摆动的角度切入贝一依眼底,一闪就刺了眼。她不由自主地测了测头,用另外一只手挡了挡眼睛。
果然是一把镜子,是她房间里不曾安放,也是最不想安放的物件。
她调整了一下平放在膝的那光滑白亮的物件,任由镜面直向心口朝下,双眼刻意回避去看它,心思飘到记忆深远的某一些时刻。
似碰到一些不该碰的记忆,她颤了颤手,等发现自己走神以后,才咽下嘴里发苦的唾沫,缓缓将镜子举了起来。
适才永晴说,此物承载着他的心上人。如果她没有误会,他的心上人应该就是她了......
这次会不会不一样呢?
带着害怕和期待的心情,贝一依闭上了眼,把倾斜一旁的小镜子慢慢地对准自己,然后深吸一气,抬高头,一点一点地睁开了眼。
等模糊的眼神过渡完毕,她终于看清了镜子里的成象。
是一张有些漂亮的脸,不点而黛的眉,细致挺拔的巧鼻,令人惊艳的丰满朱唇,还有一双令人无法忽略承载着世间万千光彩仿若永世不灭地闪着明澈似水的神光的眼睛。
......
这?!......
这应该......依旧是那张她怕极了的脸!
贝一依惊出了魂,痛苦地闭紧眼睛,握着镜子边缘的手越来越紧,连指纹也彻底印了上去,再伴随着若有若无的颤抖,又把原本清晰的指纹纹路弄得模糊重叠。
这就是她不想在房间里安放镜子的原因。
她至今都能深刻记得,小的时候的一个夜晚里,她睡眼惺忪想要起身找茅房,无意间瞄了一眼房中的镜子,那镜子里头突然出现的过一个女人,虽然极其美丽却又十分妖孽地在夜里旁若无人地朝她浅笑。
她吓破了胆当场就顺过桌上的茶杯砸碎了镜子,巨大的声响惹来她爹爹的急切呼唤,她终于安下了心扑在他老人家怀里。
自此她便怕极了镜子,不敢再在房间里放镜子。时间久了,她虽然已经不记得这张惊艳的面容长什么样子,却依旧记得当初那惊得汗毛陡然一紧的感觉。这种感觉刻在了皮肤里,哪怕她不再记得对方长什么样子,也不可能忘记身体上同样的记忆。
如今她重蹈覆辙,心里再生胆怯与惶恐。
果然还是......
不行。
只是,此时心底有一个声音在跟她反驳:那个女子又没有对你做什么,她虽然总能在镜子里出现,可是她未曾伤害过你啊?她只是一个附身在镜子里的一个虚影,别人虽然无法看见只有你能看见,可是这么漂亮的女子一直在这人世间里虚无地游荡元灵,说不定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凄惨故事,正需要人来聆听,帮她化解心结呢?
贝一依觉得自己想的也不无道理,第一次被惊吓的时候她还小,也就是七岁左右,大可能是因为当时还模糊记得七岁前的记忆,这个女子她可能是认识的,所以女子才会对她纠缠不清夜里现身,说不定女子也并非是有意要吓自己的。
而如今她已经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了,一个比自己还要漂亮的女人有什么可怕的,漂亮又不会吃人?大不了,她大发慈悲,破天荒做一回那除魔的道士,给她除除心魔也好啊?这样以后如果能将女人从镜子里解放出来,也算是功德无量了,日后她也能光明正大地照镜子了。
如此一番自我调节,贝一依心中豁然开朗,她重新睁开了眼,决定要正面面对镜子里的倾世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