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贝一依终于能彻底正视镜子里的女子,但见她眉提哀思,目涟汪愁,朝贝一依幽幽地张了张嘴却不敢发声分毫,是一脸的无可奈何,委屈无助。
贝一依心有动容,她试着开口:“或许......你跟我一样,有什么心事也无处倾诉,是不是?”
镜中美人眼眶发红,楚楚可怜地看着贝一依。
见她并没有害人之举,适才的恐惧也已经退下大半,贝一依再次发问:“要是能帮助你元灵安息脱离这面镜子重入轮回,我愿意尽我所能帮帮你......”
然而话越说越不像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那样,贝一依的意识渐渐开始遁入虚无,眼前视线也模糊成片,不知为何,她感觉自己脑袋越来越沉,有阵奇怪的晕眩感久久不能平复。
正当她情不自禁离镜子越来越近,耳旁一飞鸟受了惊吓扑翅尖鸣,狂乱拍打的飞羽将原本整齐生长的野草打得凌乱叶尖四处撇歪着腰。
贝一依也被惊了心,猛地抬头,镜子就脱离了手掉落在草堆里。
心脏狂跳几下以后,贝一依的大脑才慢慢回了血,适才的那种莫名而生的晕眩感不见了。她不明就里,只是想着适才自己刚要看到镜中美人想开口,连忙重新捡起镜子。
镜中的美人依旧在,只是这次贝一依的视线并没有集中在她身上。
她看到是镜子里面折射出来的,比较靠后的身影。
一个高高的身影,安安静静的身影,是一名男子。他的发丝随意散着没有扎起,在轻微山风里也只是丝丝缕缕低低飘起,那一身青白色衣衫淡雅卓卓。
他从不佩戴多余饰物,唯独在腰间别着一个不起眼的镂空小球。
他的脸算好看,比永晴要好看些,皮肤也额外白皙,只是那双眼睛,那是一双贝一依从未见过的眼睛。
里面有的是她未曾见过的色彩,漆黑里似有揉入像杂质那样的碎块,那种支离破碎带着刺的尖块就跟冰渣子一样嵌在那男人的眼睛里,带着寒和冷,让她看着很是扎心。
透过那镜子的折射,男人眼中冰寒刺骨的眼色恰巧折入了贝一依的瞳孔深处,这样一眼似有似无的直视里,她的元灵仿佛在历经时空穿梭,穿过层叠相加的无尽岁月,在无声中又在历经着不止三世的如梦情缘。
贝一依窒了窒,连呼吸都刻意捏高慢放,而男人直长的蓝灰色浓睫似乎也在虚妄飘神里抖动了一下。
她对着镜子又定看了许久,慢慢才开始意识到,这个人她是认识的。只是他是从什么时候跟着自己的?又跟了多久?她带着疑问撤下镜子,正要起身回头,脚边一枯枝绊了她一脚,她踉跄几步,才稳稳站好。
“你怎么......”
抬头间,贝一依就丢了那人的身影,原本以为会站着一人的地方并没有任何人在停留,那个位置好像也是飞鸟腾飞的地方。
难不成她又遇到什么妖魔鬼邪了?
眼底的光开始黯淡,贝一依呆滞摇头,耻笑自己大脑疯魔。
这是她的错觉吗?如果真的是错觉,那有些可惜了,荒山一人实在寂寞,要是能有个人在身边出个声就好了。
贝一依本以为之前那个偶尔遇见上山采药的药师今日也来了这座山,如今看来是她太无聊了才自作多情。
这不能怪她厚脸皮,因为死族人太寂寞了。人族人有性善的也有性恶的,要么很善良,要么很恶劣。这么多年,她跟她爹逃难了这么多回,总是有遇到不少性善的人族人,他们朝他们父女不止一次伸出援手,贝一依是真心感激这些人,也将他们当做了朋友。这种喜悦感可以很强烈维持很久,她爹说,这是属于他们祖先血脉里的特性,凡是死族人都不能轻易忘记身边能让自己产生情感波动的人和事。
然而这种遗传在贝一依看来,说好也挺好,说坏也挺糟糕的,因为除了性善的人族人,还有性恶的,一旦性恶的人们发现了他们死族人的身份亦或是对他们留下的蛛丝马迹产生了怀疑,那便很可能轻易就将性善之人推向风口浪尖,在追捕他们父女的同时也害惨了性善的人们。
自从她亲眼目睹过她的人族朋友因为不肯出卖她与她爹的藏身之处而被性恶之人残忍杀害,她就再也不敢与人族人有过分密切的来往,哪怕她一眼就能看穿对方是性善之人,她也只能始终维持着冷淡的态度,与之建立不痛不痒的“邻里”关系。
在她看来,死族一脉就是不幸的存在,他们都不配拥有朋友。
然而这位药师的存在是可以给她心里一点安慰的。因为他曾经帮助过她,还秉着“医者父母心”的医德赠送她护体驱毒的灵丹妙药,这驱毒的药至今她都挂在腰间不曾离身。
他虽然在她面前只出现过几回,不过二人之间的相处一如君子之交淡如水,是那种偶尔遇见时问候一句再点个头的关系,这种亲近不过分亲密,也不会过分疏远,正是贝一依所想要的。
看来这次是她想要太多贪心了。
贝一依拍走粘住全身衣裳上的枯草黄叶,用一层又一层的讥讽掩盖脸上不易察觉的失落。
难堪地扯起僵硬的唇角,她捡起地上的镜子,再也没心思去管那镜子里的女人是否还在,只是把镜子慢条斯理又塞入怀中,拖着无谓的步伐,淡然地继续往山顶上走。
“别走,帮帮我!”
镜子里的美人竟等得不耐烦,现在就想要跟她吐露心声了吗?
贝一依满不在乎地低头,正想掏怀里的镜子,却渐渐清醒过来。
不对,声音是从她身后传出来的,虽然在惶恐里被掐得尖细些,却也不是女人的声音,是男人的声音。
带着几分暗涌不止的期待,贝一依转过了身。
“走到现在才回到来,你也算是个人才。”
终于回到了家,贝一依在贝祭骨面前小心谨慎地喝着茶,眼睛不敢往眼前人脸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