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
“娘,是我害了你......”
清早的尖脆鸟鸣把贝一依从无底洞般漆黑的噩梦中拽了回来。
囫囵地睡了一个不安稳的觉,贝一依伸手挡住猛烈的日光,半眯着眼盯着自己挡日光的手,喃喃:“慕霜......”
贝慕霜。
霜......飞霜消融得比时间还快,谁会羡慕那没有温度的飞霜?光听自己念一遍,就觉得这个名字很冷清很无情。果然还是一依更好些,唯一的依靠,哪怕是如同唇亡齿寒般携手浪迹天涯,最起码也有彼此相互取暖,相互照应疼爱。相互还有彼此。
贝一依用这种理由来说服自己欺骗自己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
因为其实她内心很清楚,与其说自己喜欢“一依”多过“慕霜”,还不如说她觉得一依这个名字能巧妙地避开“慕霜”,就像避开过去避开记忆,重新开始那样。
那样自欺欺人。
如今她已经想起了自己的零星过去,日后会不会想起更多?她好想去探寻。
人就是这样贪得无厌的生物,没有得到的时候表面上装得云淡风轻莫不在乎,可一旦探寻到些蛛丝马迹看到那丁点的苗头,很快又欲求不满,贪得无厌。
哪怕她明明清楚记得老爹的警告,感受到自己体内的毒性正因为心里的激动开始不安躁动,额头上紧凑的跳动像针扎似的也一直在提醒她莫要冲动纵身跳入深渊,一旦做出了对抗的决定,自此她难有后悔的机会,不归路上一去难复返。
粗鲁的敲门声打断了贝一依遐想。
她胡乱应了一声,然后从怀里掏出临走前贝祭骨给她的药丸干口咽下,快速拍拍手指上沾了药粉的残余,把药瓶再胡乱塞入怀里,总算赶在门锁解开,门被推开之前平复了额头上的刺痛,脸色回暖一点。
看着芳姐一如往常的慈笑,贝一依一脸乖巧点头,就任由两位入内的丫头给自己梳妆打扮。
今日来的丫头贝一依认识一个,叫绿迎,只是另外一个她好像并不曾见过,而且今天这位梳头的手势明显没有昨天的那位那么令人称心满意,她已经两次不小心扯痛贝一依头发了。
贝一依张了张嘴,又乖乖合上决定不说话。
算了,头发弄得好不好看,衣服看起来漂不漂亮,这些对她来说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今天她还是要努力一把,再好好找一下那个泥鳅般狡猾的朱尘溪。
这讨人厌的花花公子她必须尽快找到,因为她不想再在这里浪费时间,她已经想好了,今日要是再见不到朱尘溪,她就要放弃呆在绵醉楼的这个愚蠢计划。
始终还是外面的世界大一些舒服一些,绵醉楼这里给她的感觉一直都是乌烟瘴气的,就连空气都混浊不堪,这里面每个角落所散发的脂粉味道她觉得一点都不香,相反闻多了还令她有一种很想作呕的错觉。
加上明天就是最后一天,她再不走就可能真的被谁标好了价格打包领走成了别人家的小老婆,所以今天不管有没有结果她都非走不可!
今日她不再穿那通身艳红的花间裙,只是穿了一身看似普通的拖地粉纱裙,纱裙飘盈,蓬松漫纱在贝一依举手投足间被轻轻揽起拨动,像极了在拂动通身环绕的稀薄流云仙气腾腾;素雅的青丝刻意只用梅花簪挽起一小部分,大部分漆黑如瀑的秀丽均在她的白皙脖颈四周顺着衣领的方向跌宕而下,天仙般清雅的妆容再配合她此时冷清的神情,演绎着一种仿佛任何人都无法将她独占,此生都求而不得的禁欲之美。
芳姐十分满意,从旁频频点头。
昨日她给这欣妍丫头套上了绵醉楼里的花魁一贯风格的艳俗红衣,好看是好看,可仔细观察后却也觉得那一身行头跟欣妍自身的性子与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欣妍这丫头本就是孤傲高调的性子,大红大紫的张扬远不及她本人的气场来得霸气,还令人有种亵渎的感觉,衬在她身上反而显俗气了,所以芳姐就想,不如给欣妍换上一身素净的装饰,这样她自身的气度说不定能够得到更大的释放空间,更能令那些没有见过世面的男人垂光了涎,挠狠了心。
于是她决定今日将欣妍装扮成不食人间烟火的飘飘仙女。
看着眼前的杰作,就连身边帮忙装扮的丫头都盯着欣妍看懵了脸,芳姐自以为机智过人,伯乐识马。
她一边牵着贝一依的手,一边在旁边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似乎想用活跃的气氛让贝一依改一改沉闷了一夜的情绪,还企图用银钱奖赏来拉拢她,让她务必让今天的恩客们满意,再想些法子引他们给出好的价钱来。
贝一依并没有认真听她在说些什么,满脑子都在念叨着一个名字。
慕霜。慕霜......
“花魁到!”
等贝一依回过神来,她已经站在了昨天站过的三楼之上,依旧被一团强光所包围,然后她察觉身边躲在暗处的芳姐使劲在摆手,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干什么。
不能再想了,如今没有其他更多的线索也回想不起更多的记忆,她再怎么去回想也不能得出些其他结果来。
现在找朱尘溪这件事,更重要。
贝一依给芳姐一点头,顺从地抬手捏指,一低头,将遮挡面容的漫纱轻轻摘走,随手往楼下一扔,而后再缓缓抬头。
楼下鸦雀无声,那薄如蚕丝的顺滑漫纱一路往下飘,竟然没有引起一点哄抢的喧闹。
贝一依觉得奇怪,还以为今日客人并不多,可当她眼光往楼下寻觅,才发现今日来的人竟然比昨天还要多上五六倍不止!如今是整个一楼的大厅都站满了各式各样穿着打扮的男子,密密麻麻地挤成一块,低头一看只能看到他们的脑袋和高抬的面容。
楼下那些个男子脸上是如出一辙的表情,个个都惊愕着圆眼目不斜视盯着贝一依。不懂得芳姐对她这番打扮含义的贝一依不解地摸摸自己的脸,以为是脸上弄到脏东西才让人这样惊诧。
依旧是懂得找准时机切入话题的芳姐率先从旁打破沉默,谄媚发话:“芳姐我好不容易将欣妍姑娘劝好,好让姑娘原谅昨日不识好歹的公子哥儿今日再好着脾气现身,今日各位公子可要替芳姐好好珍惜欣妍姑娘呢!”
“好!不知今日是哪位公子率先做那乐意竞价的第一人?昨日有公子喊一两,今日这价格可要在一两以上了。欸我可要告诉你们,今日可别再戏弄我家欣妍姑娘了,否则姑娘又生气跑了可不能再怨芳姐了啊!”
“我!”“我我!”
“我,我先来!”
原来是昨日率先对贝一依任性离开表达不满的某位重臣的长子,只见此时他笑得淫邪,一副装腔作势的德行高扬着下巴,以为吼一声就能镇住其他春心动的男人。
这种类型的美人滋味他还没有尝过,一种征服的好胜心蹭蹭在心眼里打滚,他自信满满地举高手,喊道:“爷我出一万两!”
一万两虽然不是大到其他人根本给不起的数目,要是真想争,楼下站着的各位里还是有一小部分人能有这种雄厚财力与之一拼的。
只是在平日里再美的姑娘再烈的香酒,能有上千两的身价已经算佼佼高价,一万两?那已经是远远超过繁花街中诸位青楼里打滚谋生的浮萍女子正常应得的身价!
看来这次他势在必得,吃定不可。
看在场超过半数的男人连连抽气,个个都默默低下头,或者将准备举起竞价的手降了下去,他更加得意:跟小爷我抢?你们还不够格!等我得到了这个美人,看我今夜怎么把她教训得听听话话,千依百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