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过一夜,面饼已经发硬,他一个大老爷们没有斤斤计较,大口嚼着反倒觉得硬韧中带劲。同时翘高二郎腿,有点规律地摇着,另外一只闲置的手撑肘托脸。坐没坐姿,再也没有适才那副慈父模样。
若有所思地鼓着满是饼的腮帮,贝祭骨捏着面饼晃着指头指手画脚,说:“还别说,你看一依这丫头傻气耿直,被我强制在深山里养了这么些年不让她多与外人接触,可她长着长着居然情商还越来越高?最近这两年总是盘问老夫有关她娘的事情,还怀疑老夫‘不爱她娘’。有关这点还真是像极了她娘,啧啧!有的时候还真是搞得老夫焦头烂额,都快要不会应付了。”
男子顿了顿手,慢慢把唇边的茶饮完,话语说得很慢,显然一点都不着急,而且光看二人之间闲适的相处状态,任何旁人怎么看都能知道他跟贝祭骨是十分熟悉的关系。
回想着适才窥视到的贝一依,他流转烁光的目色中点点燃亮,希望之色浮现在脸上:“是啊,如今一依长大了,本王的心也总算能放下些来。”
贝祭骨轻哼一声,嚼着糕饼不清不楚地说话,带着点埋怨和鄙夷:“怎么,是信不过老夫?既然是你托付给老夫,老夫自然会尽心尽力,何况一依这丫头与我渊源颇深,于情于理老夫都不会放任不管的。”
偷偷瞥黑衣男子一眼,贝祭骨一下就看破他拧紧的眉头里有着什么样的纠结心情。
贝祭骨假装没看见,却不咸不淡地戳中他心中所思,说:“放心,五年前她的元灵跟这副身躯还需要些时日才能完全融合不会相互排斥,如今已经是非常稳定了。当初她的元灵被烈毒侵害受损,如今老夫已经将她元灵内残留的毒素尽数转移到她的血液当中。现在元灵算是清理干净,只是需要些时日巩固而已。只要再有个几年的功夫,慢慢地老夫就能将她体内的余毒也给清了,届时她就重新变成一个正常人。”
吃东西的时候说话总是不妥,面饼太干,贝祭骨多说几句就被面皮卡住了喉咙,等一口气说完一大段话后,赶紧将忍了一会的闷咳咳了出来,再大口大口饮茶冲灌,咳嗽涨红的脸色才开始慢慢恢复正常。红涨的老脸率性得像个孩子。
男子目现柔色,终于又开口了,关心写满一双历经风霜的眼睛:“此话当真?若一依真成了正常人,她是否能长寿?”
“能!”
一个字才刚响亮笃定的冲口而出,贝祭骨却学着那男子一同陷入了沉默,思虑再三才说得出后面那番话。
“只是你可要再想好,她虽有毒,可她的毒里却是带着与魔族有关的一切记忆,转移以后老夫虽然可以治好一依的身体,可她从此就再也想不起前尘往事,她不会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父母是谁是否在世,更不会再记得魔宫内的所见所闻,曾经的所感所想。”
男子没有犹豫很久,那单薄的话语音就靡靡飘出了口,平静祥和地说:“如今的她若是能快乐,她想起来想不起来又有何关系?”
想得起来和想不起来,这两者区别可大了,这里面牵扯到的人实在是多,贝祭骨不好擅自做主替他衡量。
有一句话他还是想说:“哎,人界里过去的十九年多差不多二十年光阴,魔界就已然虚度九万八千多年。这么多年过去,魔界那位......依老头看,他还没有放弃啊......”
尾音拖得很长,拖得语重心长,拖到生出惋惜的味道。
男子一定身,带点错愕看贝祭骨,贝祭骨没想过隐瞒。很大方将“我已经留意到他来找一依了”的意思准确无误全写在表情上。
男子暗自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他与我女儿那短暂两年的爱情于魔人而言不过是须臾光阴,犹如露水情缘,他对一依而言更是情薄如纸。”
贝祭骨十二分不认同,因为他也曾瞧见过那位鬼鬼祟祟躲着不现身的药师。
“那位可不这么想,或者高处不胜寒无敌最寂寞。那位哎,怕是此生都无法放下与银烟魔后有关的一切。”
男子听后有些惭愧,只是很快就表情肯定,语气坚定:“本王也知道这样很自私。当初那位至尊以翼城全城性命做要挟娶了烟儿,本王原本就很矛盾,既想他能够庇护烟儿,却又不希望烟儿用情太深,毕竟魔界至尊始终站在权利点最高处,始终是凉薄寡幸之人。”
“造成如今的结局虽也不是他本意,可阴差阳错中这场爱还是让烟儿付出了惨痛代价,甚至是性命......过去那段蚀骨的爱情如此惨痛,我不希望这段过去会给一依的心里带来任何痛苦,或者再一次伤害。”
“如今魔尊也答应过本王,不会出手破坏一依宁静的生活,他放得下与放不下本王已经顾不得。本王如今唯一想要做的就是保护好一依。”
贝祭骨转了转眼珠,犹豫了一下,轻“咦”了一声:“凡事的确该往好的方面想,不过老夫的治疗还是有漏洞的,要是一依不小心接触到破君又或者误打误撞服下,那我就不敢保证她体内的毒性会不会被激发,会不会勾起过往记忆了。”
男子思虑片刻,轻轻摇头说:“破君,可益气顺血、明神振魂,虽然不是什么稀罕药材,不过一依受你教导下只会服用你所提供的药,对旁人也有足够的防范心,且破君本身无害,不过是恰巧中和了你的解药而已,所以本王想,她应该是没机会接触到的。”
只要不接触破君这味药,相信都不会出现问题的。原本贝祭骨打算叮嘱贝一依莫要接触破君,只是后来想了想,这丫头鬼心思多疑心又重,要是他说了,说不准她还好奇到不行非去偷偷捣腾一番不可,索性他就什么都不说了。
“只是与此同时,她也不可能再与魔界有任何瓜葛了。”现在不能有瓜葛,因为会影响治病影响保命;等治好了,她就更不可能记起一分一毫过去的事情。
多说无益,这些话不讲,想必男子也铁定了然于心。
贝祭骨用茶杯挡脸,关照地瞄一眼男子的脸色。男子那表面看着平静如水的神态实则内里发愁得要紧,看起来既像感到欣慰开心,又似忧郁失落,复杂到无法形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