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闷的杖责之声响起,朱离咬牙忍着,额上满是冷汗。
方才他已是受了三百刑杖,忍伤强登了凌云台打了最后一场,此刻刑杖落在背脊上已有的伤处上,他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季骖立在一旁冷眼看着,周围本族之内的众人亦是沉默不语。
这朱离在族内向来人缘不怎么好,为人沉闷呆板,平日只知用功修习,于人情往来一道简直半点不通,也曾有长辈爱惜他才华,有心提携,然而他却不懂讨好,又有同辈之间佩服他远超同济的修为,想与他结交,他又每每并不与人玩笑,渐渐别人呼朋引伴自去对练拆招也好或是修行之余寻些消遣的时候,也就无人采他。此时他惹得族长大怒,因过受罚,自也无人为他说情,族长下令他们观刑,便都只漠然围观。
随着刑杖不断落下,朱离跪得端正的身子已是摇晃了起来,此时垂着的视线之内却忽然突入了一角裙摆。
“欸,他们为什么打你?”玉夜蹲在受刑的朱离面前,疑惑的问道:“因为你前一场的时候放水吗?”
听到有人问话,朱离昏昏沉沉的神智清醒了些,抬眼看看蹲在自己面前一脸疑惑的陌生小姑娘,木然答道:“我不慎失手,违抗了族命。”
玉夜更疑惑了:“你没失手啊,最后一场没取胜不是你之过啊。”她想了想,“是什么族命?”
没有答复。
又一杖落下,朱离晃了晃,以手撑地才保持了跪姿,见眼前的裙摆只是不去,固执的又问一遍:“是什么族命?”
朱离此时已是神思昏沉,他不清楚自己有没有回答,只隐约听到一句:“这样啊……”然后就有一股沛然气机充盈了自己丹元,将之前族长下令施加的禁锁一冲而散,强而温暖的气机不由分说的牵动他自身的气海,卷起他的丹元在内,一并涌过他全身。在这股无可比拟的充沛气机抚过之后,刑伤之处痛楚顿减,神识也清醒了些许,朱离愕然的看着面前这名尚带稚气的女子:“你……”
“你凭自身本领取胜又有什么不对?”玉夜刷的立起身子,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叉腰:“何况前一场的时候你分明是留手了,若非对手趁你不备想暗算你又哪来失手之说?非你之过为什么要乖乖挨打?”
季骖脸色涨红:“我族内之事,外人还请旁观即可。”
一旁掌刑的族卫互视一眼,纷纷停了手,方才刑杖落下之际,只觉得有一道强悍气机如无形障壁一般硬生生将落杖弹了开去,现在执杖的两人手臂还在发麻。
朱离茫然片刻,垂眸道:“战场之上,何来暗算一说。”
“战场之上,又岂有留手之理?”
朱离哑然,良久他重又低头道:“族长是为我族长久之计,并非私怨,我不慎违了族命,受罚也是应有之义。”
玉夜哼了一声,“凌云之巅本来就是各凭本领能者得之,岂能容人操控输赢?这般行事简直岂有此理!”她二话不说重又蹲了下来,气鼓鼓的平视着朱离满是冷汗的脸道:“抬头!你何错之有?不许低头!”
朱离抬头茫然看着她,眼前少女黑琉璃一般的眼眸中神采耀目。
“你怎么能这么老实?摆明这是在欺负你你都不知道的吗?就因为他们觉得你下一届能赢,所以本届就不准你取胜?这般不合理之事你怎么能乖乖听从!哪有这样的部族!只因你比旁人强就待你如此不公!为什么你要忍让?你……”玉夜想了想抬头看向一边:“明炎,我可以要他吧?”
“虽然本届甄选之前并未向长老会申报……”始终立于玉夜身侧的明炎沉吟一瞬:“不过想来长老们也不会因此而拒绝就是了。”
玉夜高兴的一拍手道:“那就这么定了!喂,你。”她转回头看着茫然的朱离,“你叫朱离?”
“是。”朱离下意识的应了一声。
“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神卫?”
这个还稚气未脱的女孩子竟是神宫宫主吗?朱离怔了半晌,苦笑着一摇头:“族长有令,我本届并无入选神卫的资格。”
“没听说过。”玉夜忿忿的一摆手:“凌云台前三甲皆有资历入选神卫一职,向来就是这规矩,除非本人不愿。”她一把抓住朱离的衣服,皱了眉,“你不原意?”
“不……我……”
“朱离,你愿不愿意做我的神卫?”玉夜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认真的说道:“等下我会去找长老要任命,有了长老会任令,你便不算对族长抗命不遵……你愿不愿意?”
“喂!这是我族内之事,你怎可……”季骖气急,这丫头哪儿来的?这一点年纪,额上莲花印记尚未消褪,就说什么神卫不神卫的,朱离伤了他,又坏了族长的铺排定计,这杖刑还未领完,竟就出来捣乱的?他一把推开不知所措的族卫,夺过刑杖上前道:“不管你是谁,都不准……”
“明炎,叫他闭嘴。”玉夜漫不经心的说道。
随着她话音,一团炫目的火光骤然亮起,准准挡住了冲着朱离背心落下的刑杖,火舌瞬间就舔上刑杖一端,未来得及反应已是将整条粗如儿臂的刑杖燃做一条火龙也似,季骖慌忙松手退后,饶是他反应不慢,掌中也已是灼出了燎泡。
“你……”季骖愕然望着落地燃烧瞬间已是在地上只余一线细长灰烬的刑杖……族中刑杖并非普通木制,而是取扶桑之木,加以精金锻铸而成,本就是不燃之物,怎么会……他看着挡在身前的这名温雅出众的陌生男子,愣住了。
“抱歉,我家大人正在问话,还请诸位稍安勿躁,不要打扰。”明炎语调依旧和缓,甚至还冲他礼貌的颔了颔首。
不待季骖再说什么,旁边已是有眼尖之人一把拽住他,冲他摇摇头,又暗使个眼色。
季骖顺着示意看去,这才留意到眼前这名温文尔雅的墨发男子外袍上的徽饰,不由倒吸了口冷气,退了几步,不再做声。
“呐,呐!”玉夜抓着朱离的衣服不放:“你不愿意吗?为什么?”玉夜困惑的看着他。
朱离看着眼前这名未曾谋面过的陌生少女:“你……是神宫宫主?”
玉夜鸡啄米一样的点头。
朱离愣了愣,吸了口气:“我……我并不是本届的凌云顶峰,您……”
“你怎么这么啰嗦。”玉夜没好气的抓着他衣服晃晃,朱离本就乏力的身子跟着摇了摇,“不是第一有什么要紧,我只问你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