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行近傍晚借宿于一村落,说是借宿,其实不过是借个院落安放车马,此处民生并不富庶,几人虽不是嫌贫爱富之人,却也觉得自家马车更舒适些,岚羽更是不肯让小夜去睡那农家床炕,是以虽借了院子,却和露宿也没甚不同,多道院墙罢了。
小夜第一次见到这般清贫的庄户人家,不免惊奇,农田此时具已收割完毕,冬麦还未出芽,四处均是光秃秃一片无甚好看。
明炎便带着她在村内慢慢游逛,又将小东西不停问来的一应农家器具都细细答了,所经之处,鸡不鸣犬不吠,村人都不免称奇,明炎只笑说自己身上香囊里装的是安抚鸟兽的香料唬了过去。
更有农家的孩童们,不曾见过这样气派的车马衣饰,且人物又比画儿上还精致好看,不免尾随贪看,便是成年男女都有不少在远远围观,明炎也不恼怒轰赶,反而将些糖果点心交与村民分发给那些贫家孩童们,村人具是感激称道。
小夜咬唇看着那些看起来与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农家孩童,见他们衣物均是破旧补丁,这个时节还有孩子赤足的,都不免替他们冻得慌,思及自己在山上躲坏人时也是又冷又饿极为难过,不免有些感同身受,不乐了起来,后来见明炎送了吃食与他们,又见他们个个欢喜,方才回转过来。
明炎看她神情有些郁郁就知她想些什么,将她抱了起来,说道:“人各有命,便是行善,也不是胡乱行得的,一味乱施舍,未必是好事,反而容易引出人心中的贪欲与狂暴。”
小夜这还是首次听到这样的话,一时发怔,明炎也不再给她详解,只道:“力所能及范围之内做些有益的事也就罢了,比胡乱施舍强的多。”
说着远远的一指村落当中的一口井,向一路引领的村人问道:“这井是枯了么?”
“正是,正是,先生怎知的?”
陪同村人具是惊讶,都不曾靠近去看就知道,莫非真是神仙不成?
慌忙说道:“先生可要看看?”
“不必。”明炎抱着小夜远远的立住并不走近,只笑道:“我且教你们一个法子,去找识字之人写张黄裱,也不必许下什么,就只写上同为乡邻,互留情面,水脉分享,方是德行——这几个字,拿去井旁树下烧了便可。”
村人听得惊异不已,赔笑道:“贵客请稍等片刻。”
说着遣了一孩童飞也似的跑去通知族老,又搬了凳子仔细拂拭了好几遍,方请明炎坐,明炎本想说了便走,此时却脱身不得,便笑着坐了,却只将小夜抱在自己膝上,不坐另一个凳子。
不一时便有村人簇拥搀扶着三两个老者向这边行来,来到近前见了明炎这等风姿人物,不免惊为天人,当中之人虽是自持年长,也不免稽首问讯,早被明炎起身避开。
明炎不受礼也不见礼,只放下小夜拍拍她,小夜便规规矩矩的行了福礼,族老早见她虽是孩童却衣饰极其精致,穿戴皆是没见过的,不知是何等样富贵人家的小姐,连忙一叠声道免了免了,又夸一番聪明漂亮等话,小夜均一一应答,又亲手把些糖饼蒸糕之类的吃食与她。
小夜回头看看明炎,见他点头,方才接了,又脆声道谢,一番闹完,明炎便重新抱了她,趁人不备,悄声笑道:“拿着玩罢,不许吃。”
小夜悄声应了,她却心中自有计较,原是近旁有几个贫家的孩童,当中最小的那个看样貌也留和她仿佛,方才分发点心时他的那份被大的孩子抢了,此刻只顾咬着手指眼巴巴盯着她手中的糕饼果子,小夜伏在明炎怀里,趁着旁人只顾说话,却冲那孩童悄悄的招手。
那个孩子年岁不大,又有些怕生,哪里敢近前,却也不舍得走开,小夜再三招手,方才怯怯的蹭着脚儿靠近两步,小夜无法,只得伸长了手,将糕饼递过去,举了半天,手都酸了,方被胆怯的接了,松了口气放下手她还不忘悄声的叮嘱道:“就站在这儿吃吧,不然被抢了又没有啦。”
明炎一壁应答,一壁握住小夜软乎乎的胳膊轻轻揉着,还抽空悄声笑她:“举得累不累?”
小夜笑嘻嘻的不说话,只靠在他怀里看着那个小孩子站在原地狼吞虎咽。
村中的族老们此时却激动得很……那口井本是全村的吃水井,虽然村东头还有一口井,却是苦水,只能洗衣洗菜浇地等用,却不能吃,这口甜水井莫名干涸了十来年,全村吃水只得去四五里外的河中打水,极是不便的很,还有过妇人挑水落河之事,幸而救上来了。
……也曾凑钱找过淘井人,淤泥掏了十几桶,就是不见出水,没奈何,村人只当是走了水脉,终究是天意罢了。
今日乍听能出水,且是如此简便易行,黄裱纸又不是甚稀罕之物,当下便请了村里唯一一个胡子花白的老秀才过来,抖抖嗦嗦的提笔写了那十六个字,便要拿去烧。
明炎又道:“想是那井也干了些年,倒是要将井底的干泥挖一挖,才能出水快些。”
此时大半村民都已围拢在此看贵人行事,立即就有年轻力壮之人自告奋勇腰间系了绳索下去挖掘,明炎只站在远处并不近前,小夜本有些好奇,有意想看看,却被明炎牢牢抱着她不动。
不一时井边便有叫声四起——出水了!出水了!
登时全村一片欢腾。
随即竟有老妇对着明炎下拜,口称仙人,便有村民陆续来拜。
明炎只抱着小夜躲了,说道:“使不得,我并不是仙人,再如此我却不敢留了。”
族老赶紧喝止民众,村人渐渐不再跪拜,却也不散去,只恭恭敬敬的远远侍立,等着听仙人还有何吩咐。
族老道:“可是村中有何妖物作祟么?还请先生援手。”说着,推开两旁搀扶之人,颤巍巍便要施大礼。
明炎没奈何只得又避过,苦笑道:“老人家快不必如此,这般动辄拜我,我却真是不敢逗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