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早是没了气力,又哭得狠了,整个人都虚脱了,只觉得四肢都石头一样,头只是嗡嗡的发昏。
被明炎抱在怀里扶着头给她敷眼,就像个布娃娃一样任人摆布,唯独就止不住哭泣,眼睛被包了薄荷叶又浸了药的帕子包轻轻按着,还依然从药包下面流泪。
明炎一手揽着小夜,一手轻轻给她按着药包,只觉得这小东西贴在他胸口哭得直哆嗦,不停的倒气抽噎,每抽一下就抖一抖,心疼得他不行,只好轻柔和缓的一直慢慢的和她说着话——
“快要除夕了,回头带你去帝京过除夕,那边热闹,节庆期间各式庙会花会好看得很……除夕之后再到元宵,灯市期间更是美丽,整座城市都辉煌闪耀宛若不夜……你若是喜欢,还可以猜灯谜……有猜不到的,我和岚羽替你猜……”
其实小夜哭得直发昏,耳中只嗡嗡一片,哪里听得清他说甚,只是能隐约知道有人轻声细语的一直和她说话罢了。
她自己也知道明炎和喵还有大哥哥大姐姐们被她哭得不安,只是心中总是不停想起在山间时和毛毛的相处,然后就会想到毛毛死了,再也见不到了,再也不会拱着舔得她直痒,不会暖烘烘的守着她睡觉,不会陪她玩耍……毛毛死了!
死了就是什么都不会做了,连身子都没有了,就只剩了一张皮……毛毛死了!
她没法让自己忍住不想,也就没法忍住不哭。
如此又是到了下午,小夜从昨日中午直到现在,不过是被喂了几口梨水罢了,她自己哭得饮食不进,也不觉得饿,然而身子已是受不住,到了此时连眼泪都已哭不出,眼睛被帕子敷着不能视物,脸色一片青白,连口唇都白了,起着干皮。
明炎心内焦急不已,这小东西本就体虚,如今这已出现脱水症状了,偏她还哽个不住,他也不敢喂她水食——这种情况下若是呛得狠了只怕是要伤了肺腑,实在没办法,只好用洁净的帕子沾了温热的蜜水给她一点点的润着嘴唇。
明炎一手给小夜敷眼一手给她润唇,岚羽急的焦躁起来,跑去院子里转了半天,抿着唇回来,看着明炎道:“我制了她穴道让她睡吧,这狼皮……也不能再让她抱着了,我小心着些,总不至于伤了她。”
明炎垂着眼想了片刻,低叹一声:“罢了。”
岚羽以为可行,正待施为,却被明炎一帕子扔到手上。
岚羽呆了一瞬,只好接过帕子给小娃娃慢慢润唇。
明炎腾出只手,四下一望,见手边只有水盆药碗茶盏布巾丝帕等等,便取了调蜜水用的银匙,对司徒几人苦笑一下:“若是几位接下去有事待办的话,还请暂且远避了吧。”
几人对视一眼都是纳闷,司徒道:“并无什么杂事,不必分心我等,哄她不哭才是眼下要紧的。”
明炎便不再说甚,只用银匙在茶盏边沿轻轻敲出‘叮’的一声轻音。
司徒听着这无甚特别的一声清脆,心下正自奇怪,第二声轻击已在耳边,接下去轻轻缓缓的清冷脆音错落响起,普普通通的敲击茶盏的音色串成一曲平和舒缓的节奏。
只听了不几声,素萦和小西就起了身,晃了晃头笑道:“不行,困的很,我们当真听不得,要失陪了。”
说罢自去了。
司徒和曳影两人听着这没有高低婉转,没有徵羽宫商,只凭间距长短落音缓急便引人沉静了神思涌上了睡意的清脆音节,各自具是惊异,之后连他二人也神思缥缈了起来,一颗心逐渐被浸润在渐浓的困顿之中,只觉一片温暖舒适的迷蒙雾霭,不知不觉的便入了黑甜之乡。
梦中彩云生烟,花开花落。
片刻之后,明炎停手,看看怀中已是沉沉睡去的小夜,再看看未及离去便坐在椅子上入眠了的司徒和曳影两人,只叹口气,抱了小夜起身去了侧翼厢房安顿她,岚羽本待轻轻取走狼皮,也叫明炎拦了。
“不拿走,明日岂不是接着哭?”
“你拿走更麻烦。”明炎叹道:“她又不会没了狼皮就忘了,反而这最后一点念想若再失了,更是要哭的。”
岚羽听了也只得罢了。
第二日整个客栈都炸了锅,客栈中所有人,不止回了房以为避开了音色的素萦小西,连带跑堂后厨掌柜和过往住客,一早醒来都觉离奇,怎的昨日天未擦黑便困了?晚饭都未及入口只是一心想睡?
待得起身之后见到旁人,互相一问,竟是人人如此,再及至出去一看,左邻右舍纷纷攘攘正围聚议论,当下便有好事者到处打探,才发现竟是整条街都几乎同时入了梦乡。
立即便惊乍了一群人,莫名的沉睡太过离奇,当下便有人去报了官,官府听闻如此奇事,还觉不信,然而派人一一探问,竟是人人如此,即便是捣谎也不可能如此多人众口一词,更有甚者,有那家中蓄养了鸡犬牲畜的,也无一例外,具都睡倒在了栏中。
还有路人都来举证,幸而睡时虽未入夜却也已是晚饭时分,街上行人并不多,只有两三个路过此处未及归家便倚在路边睡着了的,所幸穿得厚,并未冻死在街边。
当下巡捕便带着里正一同回了县衙复命,就连县令和师爷都紧张了起来,立即再派人各处仔细探查可疑之处,又点了医馆坐堂的大夫奉令给民众诊脉,却并未有其他异状——凡是莫名入睡的人醒来并无不适之处,脉象也各自稳健,倒是有几人声称不适,然而细一诊问却都是各自的旧症,想借机混个免费汤药罢了。
这下众人各自纳闷,又有巡捕挨门挨户查探问讯,却无谁丢失财物,也并未有因仓促入睡而造成甚炉火灯烛之失,总而言之,除了具都陈说自己莫名就睡了一大觉之外,别无他恙。
县令没奈何,只得不了了之,将聚在县衙议论纷纷的众人都赶了回去,自己却向州府写了一份上表,只当做辖地之中的一桩奇事奏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