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请留步。”裁云避开不断前来与贺承之寒暄问候的形形色色之人,恭恭敬敬的福下身去:“我家王妃有话,请殿下观礼之后拨冗一叙。”
贺承之怔了怔,辨认了一下面前这名清秀侍女:“你是……怀王府之人?”
“正是,殿下好记性。”裁云抿唇一笑,随后又端正了神色:“我家王妃久不得王爷的消息,十分挂怀,打探得知殿下曾与王爷共同办差,还想与殿下一晤,或许能够稍解心焦。”
贺承之略一犹豫,裁云看在眼里,急道:“殿下,我家王妃并非无知妇人,不论事情真相若何,都必定守口如瓶,想与殿下一会也不过是求个心安而已,毕竟……”裁云左右看了看,方才低声道:“这病症着实凶险!”
裁云这一句低语,听得贺承之猛然一顿,见他神色甫变,裁云心知自家王妃果然猜中了关窍,垂眼道:“胡乱猜疑最是摧心肝,殿下何忍见我家王妃这般煎熬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贺承之也只得苦笑:“罢了,劳你上复婶婶,我少时便到。”
望着裁云的背影,贺承之心中叹气……这个婶子历来机敏,竟能得知端倪,也是过人了……那与其叫她妄自猜疑,到不如让她略知一二,也防止她心中不定,从自己这里得不到消息,转而还会再问别人,一来二去的倒反而容易扩大恐慌范围,反正她乃怀王正妃,自己的婶子,也不是外人。
朱雀长街直通的是围绕禁宫一周的金水河,过了河上白玉拱桥就到朱雀门,门楼之上,明黄华盖之下,贺若蘅负手而立,由此处望去,面南背北,放眼之内,半座帝京都在眼前。时逢佳节,各处都是当灯结彩,灯火辉煌,比起平日这座四九王城之中灯火犹如夜空繁星,而面前这条朱雀御街,更是由于灯火闪耀而宛若一条灯火长河一般,目光所及之处皆是喜庆的节日气氛,昭示着而今民间富庶,百姓安居。
贺若蘅目光复杂的望着匍匐在他眼前盛世繁华,心中却是五味陈杂。
他自诩并非是个昏君,自登基以来也是兢兢业业,没有一日误过早朝,然而这等让人无法忽视其邪异的恶疫竟就发在帝京之侧,龙榻之旁,难道竟真是上天示警不成?
世人敬天地,信鬼神,历来重大天灾都会被人认定是上天示警,降灾惩戒,又何况是这等骇人听闻前所未见的恶疫?
就连贺若蘅自己,心中都不是能彻底坦然的,一朝天子,再是如何得天所佑,也总归是人而不是神,登基以来就算恪尽职守兢兢业业,可从古至今又有哪一位帝王胆敢对天夸口自己无一丝行差踏错?
无人。
贺若蘅也不例外。
只是……
以天子之尊,上祷于天。
思及国师慕容裴的言语,贺若蘅胸中一股郁火无处发泄——他即便还当不得一句千载明君,但总也更与昏聩二字不沾边,以帝王之尊上祷于天……这是一代帝王的罪己诏。
以帝王之尊,俯首认罪,求祷上天加以宽恕,收回灾祸。
历朝历代,没有哪一个君王会肯这般向天上天下万民苍生俯首诏罪。
何况贺若蘅并不认为自己是个昏君。
但,正因他并不昏聩,却就更加无法坐视此等骇人的恶疫蔓延无救。
就算他贵为天子又如何?一人之荣辱,与百姓之生死,孰轻孰重,他并不是分不清。
贺若蘅只是……不甘心罢了。
一口郁气闷在心里无处发泄,导致这几日来帝王天威愈重,所有人都几乎大气儿不敢喘,生怕自己有哪处一个不留意就会惹得龙颜大怒。
总管太监陈公公日常伴驾,更是小心翼翼,此刻也只蹑手蹑脚的靠近几步,低声道:“皇上,三位殿下们已经到了,可要传见?”
“不见。”贺若蘅声音冷淡。
听见这意料之中的回答,陈公公恭着身安静的退下。
现今这恶疫蔓延的时期,百姓死伤无数,四殿下贺景之正生死一线,不论是为人君者,还是为人父者,都注定了皇上此时不可能有心情父子言欢。
反而还会勾起对于幼子的担忧。
不如不见。
纵然是元宵佳节,但宫中诸人实在很难在这等山雨欲来的氛围之下有甚欢欣雀跃,三位皇子更是如此,默默等在门楼之下,各自垂着头不知在想什么,只有鼻端时而笼罩的白雾算是彼此之间唯一的动作,陈公公那并不算大的脚步声的到来,终于打破了此处令人难忍的寂静。
听了陈公公的低声传话,对于传话内容早有预料的贺承之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点头道:“那我等就不打扰父皇了,劳烦公公费心,莫让父皇忧心太过。”
言罢,转身没行出几步,三皇子贺牧之却跟了上来。
“皇兄,四弟那边可有好转?”
贺牧之心头沉重无比,当日他和景之出宫一游,谁料先是遇到黑熊伤人,后来回到宫中没过两个时辰,就在宫宴当庭,景之竟就发了热,在西市之上隐约也听闻了城郊出了疫病的贺牧之整颗心都是一冷,然而不等他对此作出什么反应,贺若蘅已是当机立断的传了太医又让左右将人送往静和轩。
贺牧之心中的不妙之感愈加强烈。
静和轩是地处瀛海中的琼岛,多是夏季时分赏荷观水的时候会有妃嫔兴致来潮前去小住,皇上有时也会盛夏时分去小住几日,但除此之外,那边足可当得偏僻二字。
偏僻,却也看管便利。
只有一座曲桥相通,除此之外四面环水,算得上与世隔绝。
……父皇将景之安排去了此地,说什么是为了让他能安静养病图个清静,贺牧之是怎么也不信的。
虽然诊治的太医和皇上本人都始终说是天花痘疹,但贺牧之心中明白……
四弟……极有可能是染了疫。
当日,若不曾同意四弟的提议,强行将他带回,兴许也就没事了……
他兄弟二人同行,他又是个做兄长的,出去这一次就让景之染了疫……那些时日,贺牧之甚至不敢见瑾妃的面。
倒是他的生母瑶淑妃后知后觉的被吓了个半死,不管是天花还是疫病,都足以让她提心吊胆,生怕他也出甚事,只将他拘在锦华宫,并不允他再四处走动——毕竟,几个皇子们都不曾出过天花,若非是今日皇上本人都亲自开口会观礼,只怕瑶淑妃还不准他出门。
恶疫的消息迄今为止都还封锁得甚是严密,朝中知道真相的也不过就是寥寥几名肱股之臣罢了,而后宫之中,除了皇上本人,目前也就只有贺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