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弩射速极高,力量远远大过普通箭矢,人臂粗细的弩箭箭身足有人身长短,由铁木制成,弩箭尖端包裹厚厚一层精铁铁皮,锋锐无匹,由那需要两人才能操控的极其强劲的弩床上激射而至的时候,在那可怖的杀伤能力面前,中者极其惨烈!
凡人血肉之躯如何能与这等利器相抗?
这可是能远距离激射城头而力道不衰的重弩!更是若架设在城头之上甚至能射穿披甲战马的武器!
在那强横的力道面前,中箭者无一肢体完好。
射中了四肢的,会直接从躯体上将中箭的肢体瞬间撕裂,而身躯中箭的,则是会在瞬间就被破开一个极其可怖的血洞!那粗如人臂的弩箭本身,和弩床射出的巨力,会在人体上撕裂出一个恐怖的伤口,甚至有的人腹部中箭,然后……被那骇人的冲击力道腰斩一般活生生撕成两段,每一支重弩都足能穿透十余人之后方才力道渐衰。
在这样强横到根本不是人力可挡的攻城弩,甫一出动,就如同收割一样给那些狂乱的暴徒群中造成了前所未有的重大伤亡。
若是放在其他战场上,这样恐怖而又无敌的重弩,是每一个带兵将领都会立即收兵,绝不会正面冲杀,但,现如今的这群人中,却并无领兵之将,更无人发号施令,就算有,估计也没用。
毕竟这些暴徒连神智都已经无存,又哪里还能依号令进退?只不知疲倦更不畏生死的奋力向着那箭支袭来的方向有如浊浪一般蜂拥而去。
这般密集的人潮使得每一支攻城弩箭都能有效的收割一片性命,但那些发狂的暴民依然前仆后继的不断前冲,甚至中箭倒地之人若没有即刻身亡的话,依然会挣扎着试图起身,有的人肠子都拖出了腹部之外,却仍不知疲倦更不知痛苦的嘶吼着向前。
——这不是疫病。
茶社二层窗口处默默观望的贺承之双拳紧握到手都在微微发颤。
他儿时一场重病造成了腿部轻微的残疾,更造成了他体质上的孱弱,由此却也导致了他逐渐对医道产生了兴趣,随着年岁渐大,除了自己钻研之外,也跟着太医学过许多,而今御街上的那些人,即便不是对于医道有所涉猎的,单凭眼看,也已经能看出诡异之处,又何况是他?
……那些被强横的弩箭撕裂了身躯扯出了脏器都还生龙活虎的暴徒,真的只是染病吗?
什么疫病能让人不知疼痛忘却生死?
甚至还有被攻城弩床一击射断了腰椎,将整个身体拦腰撕成两段的,那上半身拖着掉出体外的心肝肚肠,都还在向前爬得飞快,身后淋淋漓漓涂抹出令人作呕的血腥痕迹。
这怎么可能是疫病!
这世上哪里会有病症能让活人宛若行尸?!
贺承之被骤然涌上心头的狂怒激得整个人都晃了晃——这究竟是妖邪作祟?还是有心人的邪术?
这可是帝京!天子王城!城中百姓二十余万,加上南来北往的商客,人数将近三十万,究竟是谁?还是什么东西?胆敢这般大肆戕害百姓?!
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难怪那一众太医们全都束手无策……再是精深高明的医术,能治疾病,又如何能治妖邪?!
贺承之怒火溢满心胸的同时,却无可奈何。
若是疫病,他或许还能钻研医药针砭设法参与援救,但……若真是邪术或妖邪乱国,他对此无能为力。
察觉到身侧这人的心跳和呼吸都骤然紊乱,岚羽瞥了他一眼——这是吓着了?还是猜到了真相?
不过,不论是哪一种可能,岚羽都十分冷情的移开了目光,压根没想过要安慰两句什么的。
倒或许是因为他从始至终都是这般淡定和无所谓的表现,倒也让贺承之逐渐冷静了些许,此时他心中虽然并无凭据,但却也更加认定了这两人必定有过人之处,眼见这般惨烈血腥的事态迫在眉睫,正思酌着该如何同这二人攀上话,却冷不防身侧岚羽突然之间有了动作。
原本随意搭扶在窗棂上的手臂突然迅捷绝伦的一个横伸,在贺承之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的时候,已是正正的横栏在他眼前。
“怎……”贺承之惊疑只余,正待开声询问,刚出口一个字就没了下文。
——岚羽手中,正握着一支锐利的箭矢!
箭矢锋利的尖端,距离贺承之面门几乎不到一尺之遥。
雅室之内的两名暗卫都是猛地一惊,赶紧冲了上来。
“还是退后些吧。”岚羽漫不经心的笑了笑:“这般火急风高,烟尘又大,难免视线受阻,把活人当成了目标,不想受伤就还是远离窗口。”
说着,手腕一翻,握在指间的那支利箭便就脱了手,带起一道尖锐的啸响,瞬间便穿透了下面御街之上的一名暴徒的头颅,劲力之强横,将那人直接射倒在地,并且去势不衰的牢牢钉入了青石地面之中。
岚羽虽是不想管这一场闲事,也无意要向这几个凡人显露什么,但他这无意中的信手一击,早让那两名暗卫变了神色,彼此互望一眼,扶住贺承之的手臂将他带离了窗口。
扶到椅上坐好,又去搀扶贺牧之,低声道:“主子,那人说得对,此刻祸乱未平,请勿在窗边张望了。”
承之牧之二兄弟虽然忧心忡忡,但也只得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原本跟着贺承之的内侍早在一起逃生的时候就散失在了乱流之中,他们一行中唯剩一个裁云,却也吓得不轻,虽是已经歇息了许久,此刻脚也还是软的,倒是明炎这边的林月林诚两个镇定得多,原先小夜还熟睡的时候就已是帮着慕容嫣和贺氏兄弟尽量梳洗打理过一番狼狈,此时见他二人神色不好,便又主动从桌上的茶壶之中斟了热茶捧过去。
兄弟二人接在手中,低声谢过——毕竟是别人家的仆婢——两口热茶入腹,脸色才又回过些许,贺牧之一个少年,今日见了这恶疫如此骇人的情景,心中难免在担忧禁宫之中的父皇母妃,更担心那被关在静和轩不许人探视的贺景之,若是景之也变成这般模样……贺牧之心中忐忑不安,也只得不断安慰自己景之不会发狂罢了。
而贺承之却是因为方才心中突然明悟的妖邪猜测,更是只顾垂头沉思不语,一时之间,雅室之中便只剩了慕容嫣和小夜两个轻声议论该如何拆解那九连环的言语。
眼见小夜手中握着的一环刚拧错了个步骤,慕容嫣一笑,握住她小手:“拧反了,要反过来才……”
一语未完,小夜却呀了一声,九连环也不肯玩了,只忙不迭的小手一指:“小婶婶,你的手流血了。”
这突然的一语,除了慕容嫣一愣,连承之牧之也望了过来,之间慕容嫣抬手之际,微微褪下的袖口内露出的手腕上,露出一抹殷红的血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