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栅之中陡然安静下来的众多疫者,让始终在遥望的沈天成松了口气,毕竟此处疫区圈禁得仓促,虽然事后补了壕沟和围栅,但确实离铜墙铁壁还差着距离,那木质的围栅之前早已经摇摇欲坠,若再任由人群冲撞的话,破防而出不过是早晚的事。
若真到那一步,纵然他此刻麾下有着一万之众,兵力足可说的上一句碾压,但……这可是恶疫!就不说将士们,连他都是心存顾忌,短兵相接谁能保证自己歼敌之余就能毫发无伤?而一旦伤了……
沈天成深吸口气——只盼着国师此番入内,当真能够掐灭源头,平息这一场弥天大祸才是!
慕容裴这一入内,足足过了约有两个时辰都毫无动静,甚至沈天成一度认为他主仆二人多半已经折在里面的时候,透过围栅的缝隙,以及里面仿佛失了活力只缓慢摇晃着踱步的活尸间隙,终于再一次遥遥望见了慕容裴那身玄色绣金的白泽朝服。
沈天成心中陡然一松,大夏朝的国师地位异常尊崇和超然,若真的此去出了危险……他作为镇守此地之人不可能不被责问,搞不好,丢官获罪都是轻的。
仿佛不知兵马司统领心中的担忧和庆幸,慕容裴的身姿在玄色朝服的衬托之下异常清隽,虽然是身处千余名活尸当中,却只有如闲庭信步一般,不疾不徐的稳步踏出了围栅。
“国师大人,如何?可有解救之法?”不等慕容裴立定,沈天成已是疾步迎了上去。
“内中我有在数个方位设置驱邪之阵。”慕容裴轻出口气,说道:“但是这源头……”
他似是犹豫了下,略一停顿,方才微一颔首示意,始终紧跟在他身侧的廉贞当即打开手中的一个牛皮包裹的东西。
“这是……”沈天成望着那里三层外三层被皮革包裹着的一个小小的泥人儿,不禁有些发怔——这不就是个小孩子玩的泥人儿么?难道是这东西是邪祟?还是说这玩意成了精祸害人?还是什么话本子里说的那样,有鬼怪附在上面作祟?
心中想着,沈天成不由伸手想要仔细一观,然而捧着此物的廉贞却是将手一缩,避了过去。
“此物附着的凶煞邪祟之气十分浓烈,沈大人还是勿要碰触的好。”慕容裴音色淡淡的一句,当即就让沈天成缩了手。
也是此刻他才注意到,那一层层包裹着泥人的牛皮上面,暗红如血的朱砂繁复的绘制着密密麻麻的符咒,想到自己差点就摸了上去,沈天成顿时觉得指尖都有几分发凉。
“国师,此物到底……是甚邪术?”
“邪物?”慕容裴目露一丝惊讶,旋即摇头道:“此物本身并无干系,应该只是孩童把玩的寻常玩器罢了,只是……这一件却应该是沾染过那凶煞之源,这才成了不祥之物。”
眼见沈天成听得专注,慕容裴便接着说道:“原本这样的东西,若是搁置不理,日子久了,阴阳交替,它也能渐渐弱了厉害,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最初接触这东西的人,生辰八字应是有甚不妥之处,若是一人一物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偏巧碰到了一处,这才诱发了这一场弥天灾祸。”
“这……”沈天成听得目瞪口呆。
作为一员武将,他哪里懂得这些?若是文士,涉猎广泛些的,或许还对周易有所研究,他一个武官,虽然不是目不识丁的文盲,可平日里除了些许兵书之外哪里会看这些?而今听慕容裴洋洋洒洒这一番话,早就有几分发懵,还是定了定神,方才问道:“这东西而今可驱邪了?染过邪祟?可是说那原本持有之人是邪祟妖魔?而今又该如何找寻?此人若不除,是不是还会再生灾疫?”
慕容裴的一番话,让沈天成直接将这泥人的原本持有人当成了瘟神,几乎是下意识的就出口了一连串的问句。
“时日已久,凶煞戾气已是散播得混乱不堪,而今再想追寻也已是迟了。”慕容裴摇头:“此物我会呈交御前,究竟这抽丝剥茧寻人一事,想来还是京兆尹更擅长些才对。”
这一句方才让沈天成醒过神来,又再三的仔细看了看那个泥人——是个穿着斗篷的女童形象,头上梳着丫髻,胭脂在腮边晕开了一点,恰到好处的凸显出小姑娘红润的色泽,斗篷衣裙上都是用心着色,还用金漆当做画笔,细细勾勒的绣图纹样在上面,端的是做工精致。
这样的东西,京内也有几家店铺出售,不但售卖成品,还可根据来客要求制作,最有名的那两家,就连官宦人家都常有带了自家孩童或拿着画像前去制作泥人的,做出来的无不惟妙惟肖,比街边摊贩手中出品的粗糙技艺要高上几倍不止。
而这一件,想来可以按图索骥,询问店家究竟何人制作,顺藤摸瓜之下,寻到那凶煞源头想必是有迹可循的!到时只要除了那恶源,应是可以为民除害矣!
这一番推理思绪不等沈天成想完,慕容裴已是准备告辞:“此物需即刻呈交御览,沈大人,我先赶回京城了。”
心知这不是能耽搁的事,沈天成一个武将更是不弄啰里啰嗦的那一套,只让手下亲兵牵过那已经喂过草料的马儿,目送慕容裴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主仆二人一路打马前行,不一刻已将疫区抛在了身后,直至此时,慕容裴那始终从容淡然的脸上方才露出些许愤恨和不甘之意,觉察出胯下马儿步速略有减缓,慕容裴当即扬手一鞭,毫不留情的抽在了骏马脖颈上。
这一鞭与其说是催马,不如说是迁怒更恰当些,马儿颈上当即一道血痕,吃痛之下,一声长嘶,撒开四蹄疾驰起来。
紧跟其后的廉贞心中一紧,当即也打马紧跟上去。
……这一枚尸降,乃是慕容家小心保管了数代都不曾再培育出第二枚的东西,此物只能放,不能收,这也是为何数代家主都始终不舍得动用的道理,毕竟一旦动用,就再无第二颗了。
当日他和贪狼都只以为主人只是派家丁送了二百两香火钱,直到恶疫突发,他俩才似有所觉。
彼时就算是他二人,其实都并不认得是这尸降的效用,毕竟他俩也都没见过,还是后来慕容裴自己告诉了他们,这才知晓。
那时……他和贪狼两个都以为这一次主人是终于要出手取这天下了!
这样的东西,糅杂了南洋邪术,苗疆蛊毒,西域血尸之术等等,一旦用出,那就是可以让繁华盛世陡变血泊之地的厉害东西。
能留到现在,纯粹是因为地底那物尚未成熟,慕容裴此番突兀的用了出来,也是出乎他和贪狼意料之外的。
而今,这无比珍贵,当世再无第二枚的尸降,却就此被毁!
主人终究还是……心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