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到了十二层,那个黑色影子人走了出去,倪大洪也急忙跟了上去。出了电梯,倪大洪回头一看,发现电梯里的人全都变了样子,个个都是血淋淋的,断臂残肢,破衣烂裳,眼球暴裂,好像要瞪出来一样,吓得他赶紧离开。
大楼内部也完全是一片血红的光线,看得倪大洪眼晕,黑衣人把他带到1219号房门外面转身便走,倪大洪又要跟上去,被他阻止了,用手指了指门牌号,道:“在这等。”
倪大洪这才明白,原来这些人能说话。黑衣人刚走,1219号的房门便打开了,里面站着一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看样子有七八十岁的样子,向他招手道:“哦,倪导演,快进来,快进来,我等你很久了。”
倪大洪走进室内,却发现并不是一处办公写字间,而是一处装修古朴雅致的住宅。老者招呼倪大洪坐下,随后有一位美艳的女子为他斟茶,等那女子离开之后,倪大洪才说道:“我与老先生素昧平生,却受此礼遇,实在不敢当,大洪斗胆敢问先生名讳?”
老者捻须微笑,道:“要说素昧平生,也不尽然,今日一见也在机缘之中。倪导演不妨猜上一猜。”
倪大洪站起身仔细观察那老者,只见他高颧骨,塌鼻梁,招风耳,四方脸,脸上皱纹很深,下巴上白须数寸,不禁大惊,道:“难道阁下就是——聊斋先生?”
老者笑道:“倪导演真是好眼力,正是留仙。”
倪大洪颓然地坐到椅子上,道:“我刚才就一直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死了,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被那黑白无常带到地狱中来了。可惜家有老父与娇妻弱子,唉……”说着忍不住哭了起来。
老者连连摆手道:“哪里,哪里,倪导演误会了,只是听闻你要重拍《聊斋》,所以我才烦请黑白二公把你请来小叙,随后还会把你送回去。”
倪大洪闻听此言,眼角的泪珠还没溢出,便又缩了回去,大喜,道:“大洪真是何德何能,能得到聊斋先生亲自点拨。之前接拍这部戏的时候,心中还不胜忐忑,总怕污了先生的煌煌神作。”
蒲松龄也爱听奉承话,闻听此言自然是喜笑颜开,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倪大洪又道:“正如郭沫若先生所说,您是“写鬼写妖高人一等,刺贪刺虐入木三分。”先生一部《聊斋志异》不仅写尽了人间鬼事,同时也尽了人间不平事。”
不料,蒲松龄对这句赞美并不买帐,脸色立即沉了下来,道:“郭沫若是个什么东西,也敢来评论《聊斋》,实话跟你说,我这本书直正的用意,并不是为了写鬼写妖,也不是为了刺贪刺虐,而是为了写情,写那人妖、人鬼、****之间的真情,妖狐鬼怪只不过是以现实主义为基础的,表象、是外衣罢了。妖狐鬼怪本来就在那里,还用特意去为了写它而写它吗?”
倪大洪见自己拍马屁拍在了马蹄子上,吓得脸色煞白,担心老爷子一生气把他留下了,于是连忙唯唯称是。
蒲松龄又说道:“历史是个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啊,你们这些人就是因为史观不正,才会把《聊斋》误读。之前将《聊斋》改编成的电视剧电影我都看过,一个也不喜欢,都违背了我的初衷。结果让大家都以为我写穷书生是自喻,写狐妖鬼女嫁给书生是意淫,写书生遭遇不平是因为自己郁郁不得志而抨击政府,你们以为不是愤青啊?我这次找你来,就是要让你把这种正确的观念拍出来,不要让大家再把《聊斋》误读下去了。”
倪大洪一听,还是要让自己回去当导演拍电视,提到嗓子眼的心才又落了回去,道:“一定,一定,我回去一定按您的角度改剧本。”
蒲松龄点头道:“嗯,我想信你,没用的说了这么多,我们说点正经的吧。我听说王文这个角色还没有定?”
王文是聊斋名篇《鸦头》中的男主人公。狐仙鸦头的母亲逼鸦头和姐姐化做人形并在青楼中为妓,迷惑嫖客害人为她带来暴利。公子王文和鸦头相爱并成功私奔而逃,但好景不长,鸦头被老狐狸精抓了回去并软禁,此时鸦头已经身怀有孕。王文苦恋鸦头,十年间寻找未果,在京中巧遇自己和鸦头的儿子,十岁的王孜,王孜长到十八岁,专能杀狐,救母而回,一家团圆。
在《新聊斋》的剧本中,将《聊斋志异》中的各个篇目进行了拼接演绎,主线是宁采臣和聂小倩的故事,而王文则定位为男配。让倪大洪没有想到的是,蒲松龄连改编后的剧本情节都知道。他说道:“是,原来定的出了点状况,现在正重新找呢,如果您这边有合适的……”倪大洪笑着点了点头,混迹娱乐圈这么多年,这点眼力劲还是有的。
蒲松龄道:“什么叫出了点状况,不就是吸毒叫警察给逮起来了么。广电总局早就下了封杀令,停播劣迹艺人的作品。你这个剧要还用原来的人,那肯定是找死。这么着吧,你也甭费那瞎功夫去找了,我给你推荐一位,你用了他,我保准你的剧会大火。”
倪大洪道:“好啊,好啊,不过最好是活人,如果是鬼魂的话……拍摄起来有点难度。”
蒲松龄道:“当然是活人,他叫卢佳麒,26岁了,现在在北京大学读古典文学博士,对了,关于你那个剧本啊,你也可以请他帮忙润色,他对于《聊斋志异》的研究,比我还要透彻。”
倪大洪一听不是学表演的,皱眉道:“他以前拍过戏吗?”
蒲松龄道:“没有。怎么啦?你别看他没有拍过戏,但绝对能够胜任,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倪大洪还想给自己留条后路,道:“聊斋先生亲自推荐的,我这边自然是没有意见,不过我一个人做不了主,您看,等我回去再跟制片人商量一下再定好不好?”
蒲松龄的脸当即便绿了,道:“制片人?哼!我来你看看这个!”
说着,蒲老头气咻咻地拿起了摇控器,当挂在墙壁上的85英寸苹果牌大彩电打开了,只见画面里播出了一个人在被掏心的场景,吓得倪大洪惨叫一声,不敢去看了。
蒲老头一边调着电视,嘴里一边念道:“拔舌地狱、蒸笼地狱、血池地狱、磔刑地狱、铁册地狱,蛆虫地狱,不对不对,不是这里,不是这里。对,就是这里了。”
蒲老头把音量放大,倪大洪突然听到了一阵阵的惨叫,那个声音对他来说非常熟悉,好像以前在哪里听过,于是他忍不住又抬起头来去看电视画面。这一看不要紧,把他吓得呆了,只见他的制片人王永军正被****地大张着四肢被吊在一个铁架子上,一个青面獠牙长角的恶鬼正拿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用力地烫他的屁股。王永军抬头好像看到了倪大洪,一边扭头看自己的屁股一边哭叫道:“大洪,救我,大洪,救我。”
蒲松龄把电视关掉,对惊魂未定的倪大洪说道:“我想,这位王总是不会拒绝你的提议的。好了,我现在可以找人把你送回去了。”他的话音刚落,门便自动打开了,门口站了一黑一白两个无常鬼,倪大洪于是急忙跟他们走了出去。
倪大洪刚一走,那扇门又自动关上了,客厅里金光一闪,多出一个人来。那人看上去四五十岁左右,头戴绾巾,浓眉大眼,相貌堂堂,鼻子下面留着两撇八字胡。
蒲松龄见到那人,叫声“九爷”,俯身就要往下跪,结果被拦住了。
九爷道:“聊斋先生不必拘礼,千里迢迢把您从山东请来,实在是辛苦了。”
蒲松龄道:“哪里哪里,为九爷略尽绵帛之力,松龄感到荣幸之至。”
九爷道:“我跟先生就不客套了,在此我还想借先生的法眼一用。”
蒲松龄抱拳道:“九爷尽管吩咐。”
九爷长袖一挥,电视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女人,道:“这个人先生认识吗?”
蒲松龄道:“别人不认得,我怎能不认得她,这是一只狐妖,道行尚浅,只有五百年而已。”
九爷闻言,颌首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