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头,说啥呢?”
“说啥呢?你说俺说啥呢?这老白家一家人来了咱们村,不就是教了两天书吗?还干了啥?咋不能说?”
“他们家来头一年,小河干了!连着三年旱!人人吃不饱饭!他们教出来的狐媚婆娘,害死了我老头子的两个儿子!克死了张二!生了儿子也没保住,还带着张三家的一块死了!”
“他四叔,张三可是你亲亲的侄子!他一家人,一家人可是在这灭干净了!都是这一群丧星!他们不来这张家村,外国军说不定都打不来!”
唯一说了句公道话的是方才的张四伯,但瞧瞧自家侄子的惨样,他也老泪纵横着不愿说话了。
“这就是一家子灾星丧星!老的小的都是灾星丧星!他们……你们就该跟着这些人一块死喽!把这么多人都克死了,你们怎么还有脸活?你们……你们……”
老三头的几句方言演讲,在这种时候很有煽动性。凉溪真是没想到不过眨眼的功夫,自己就成了众矢之的。
“滚出俺们张家村!”
“滚出俺们张家村!”
……
这些刚刚才经历过一场灾难的人,此时格外的团结。他们的喊声震耳欲聋,也不怕会再招来什么外国军。
钢蛋醒了不敢哭,铁蛋和丫蛋缩在凉溪身边,眼前这一张张面孔让他们不敢说话。算是初步了解了自己是谁的凉溪,害怕再犹豫一会儿,这些人会让他们娘几个也死在这里,她退步了,从那窄窄的土路上,一步一步退远了。
她姓白,应该是认得字的。她长得也许不错,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被称为狐媚的。如果不算孩子的话,她现在是没爹没娘没男人的孤家寡妇一个……这个是先前就知道了的。现如今是个动乱的年代,这个也是先前就知道的。但总要体会过一番,才能更深刻的领略。
以前还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摊上一个战乱的年代……真不容易!
“娘,咱们现在去哪里呀?”丫蛋怯怯地问。
虽然她不一定能够听懂村里人说的话,但他们的态度和眼神,再小的孩子都能明白。丫蛋知道,他们不能再回村里了。那么,要去哪里呀?
凉溪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也就只知道,她生活了几天的村庄叫张家村而已。
摸摸孩子的头,凉溪依旧不说话。一来她嗓子疼,二来正好趁着她上吊过,可以装装哑巴。否则,本地方言她不会说,在几个孩子这里露馅就坏了。
顺着唯一的大路走,前面是山头,不知走过去是哪里,能不能望见人烟。现在是上午,天黑之前她得找到自己和孩子们的栖身地,总得有个地方睡觉吧。至于吃的……
凉溪心里发愁,身体也不舒服,满头的冷汗。幸好这冬日里的天气还不算太冷,太阳照着,人在地上投下淡淡的影子。
“娘,咱们这是要去镇上吗?”
铁蛋儿真的是太乖了,他牵着钢蛋,牵一会儿背一会儿。走了没多远,他回头看看凉溪,问。
镇上?这条路能去镇上?
凉溪一下精神了,管它是什么镇,镇子总比村大。在那里,说不定能找到个差事。
她笑着点了点头,指了个手势让铁蛋儿在前面走。丫蛋脚上的裹脚布刚拆,凉溪刚流过产,母女两个实在是走不快,在后头一步一步慢慢挪着。
铁蛋带着弟弟走在前边,走一会儿回头看看娘和妹妹,等她们赶上来就再走。
顺着一条大路,凉溪已经不记得自己绕了多少个弯,上了多少个坡。她只知道天近黄昏的时候,再次转过一个小山头,他们一家人终于看到了在一处山势平缓的平坡上坐落的小镇。
凉溪有些失望,因为这小镇很荒凉。这时正是做饭的时候,小镇里都没有几处有炊烟。到处都静悄悄的,远远能看到几个人,却也都是行色匆匆。
在这种地方,能找到活计吗?
怎么办呢?今天晚上的饭直接就是问题!凉溪望着那小镇,一颗心到了底。
四个人一步三歇,走了将近一天,总算也是到了这个小镇。在路边,看到一个老婆婆和挑着两个大筐的……
“娘,是货郎呀!”
丫蛋高兴地叫,铁蛋的眼睛也亮。
在这样的年代,偏远的小村小镇里,肯定开不了什么综合商店。能买到外头东西的唯一渠道,也就是这些好些的赶个驴车,混得不得劲的挑两个筐的货郎了。
两个孩子高兴,这货郎看样子是刚要进镇,两个筐上盖得黄布鼓得高高的,不知装着多少小玩意儿。孩子想要,凉溪其实也想看看……那里面肯定有吃的!但是……
大的小的都反应过来了,高兴也就是一下下而已,他们继续拖着步子往镇子走。走得近了,就听到那货郎跟老婆婆说什么。
“……真没俺家柱儿的信啊?”老婆婆弓着腰,一遍一遍不停地,不死心地问。
“他说了会给家里寄信的,上个月咋就没了?”
“大娘,我这真没有你家的信!你就是再问一百遍,我还能给你变出来一封不成?”
货郎已经不耐烦,挑上担子就要进镇。
“哎哎孩子,俺家柱儿……”
“大娘……”今天这要是没个解决方法,他还进不了镇子了!这看着也七八十岁的老太太了,他也不能推开吧!万一推出人命来咋办?
货郎也头疼,又把担子放下,抠着头想法子。
“大娘,要不这样吧?你知道自己儿子在什么地方吧?你写上一封信,我带到县城里给你送,你儿子收到了就回来看你啦!”
“老婆子我哪里认得字呦!这……”
“让孙先生帮您写呀!这一镇子的书信,一半都是孙先生写的。”
“孙先生?”老婆婆摆手,“没啦!没啦!”
“昨儿个外国军扫荡,把孙先生抓了,说他是什么干部,在街上给枪毙了!”
“啥?”货郎一下子警惕起来,四面瞅了瞅,仿佛要随时逃命的样子。
“唉……孙先生多好的人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