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将军……我……”楚山的脚尖不由自主换了方向,向着房门。
真后悔,他就不该进来。
“你跟楚东也都不小了,婚姻嫁娶之事,说说又不丢人。前两年我就提过,你们却都避而不谈。现在还是没念头吗?这一桩人生大事,总得及早办了才对。”
楚氏铃儿本是想活跃气氛,凉溪却抓住这一点认真起来,上纲上线地问。
这下,楚山不仅脚尖转了方向,他现在是想走了。
人真的有幸运倒霉之分,跟楚东比起来,他简直是哪里有霉气往哪里钻。这种时候,楚东人呢?
“将军,如今战事紧张,属下哪有心思想这些事?”
“正是因为战事紧张,大家一颗心都吊着,整日手不离剑柄,随时都要上战场,才更需要有个家来缓一缓嘛!”理由还不错,不过,她会反驳呀!
“呃……”楚山的下巴一抖一抖。跟将军在一起的时候他很爱说话,但现在桌上还有夫人,还有一票丫鬟。楚山有一堆词句堵在嗓子眼儿,就是不好意思讲出来。
饭吃完,凉溪也没让楚山把话讲出口。饭桌被撤干净,凉溪让楚山与丫鬟们都去吃饭。他们一样饿着,看别人吃已经很残忍了,别人吃完都轮不到自己,那就太可怜了。
“夫人画技甚佳,不如帮为夫一个忙吧。”
人都走光了,凉溪携楚氏来到案前。她不会画画,会也不能画,因为楚河不会。楚氏乃驰国有名的才女,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其中,尤以画技最精,曾经还跟驰国的大画家学过两年。
“……帮为夫画张女子的肖像。”凉溪铺开纸张。
楚氏一愣,不过,她当即的那一下心跳还没有抖出不安来,凉溪眼底就已经含着淡淡的调笑解释了:“夫人放心,此女是用来对付别人的,不会走进将军府。”
她以前也少有这样体贴地解释过……所有人都道将军夫人有才有貌,高贵贤德,定然是一个再完美不过的妻子了。可又有谁知,梅香她们三个被抬进将军府的时候,每一个都让她难受了至少半年。
她嫉妒,她不愿,她起了私心。起了那种说出来,会被休弃的私心。
楚氏忙垂下了头,干净的一张纸,跟她的大脑一样。先是一片空白,然后才有情绪缓缓染上来。
楚氏有点惶然,她打开盖砚的双手,一点也不从容。拿起刻着青松古柏的盖子时,她两只手都在用力。
直到她再次抬头,凉溪噙着笑,眸中是毫不责怪的包容。即便她察觉自己夫人因为妒忌怀疑而生的惶惑,她也不曾责备不满,甚至还在安慰她……如同与她站在同一个立场。
楚氏就在那一瞬间放松了。她肩膀不自觉松弛下去,一口郁气像是从胸前直接被叹出来。
本想嘴硬,说句“将军喜欢,纳进府中也未尝不可”,楚氏最后还是没敢。笔尖在砚池里吸饱了墨,她等凉溪提要求。
“此女……”凉溪找地方坐下来,手指在双眼之间揉着回想。揉着揉着,她就突然目光炯炯地盯着楚氏的脸不放……那女的跟楚氏脸型差不多。
凉溪没什么别的意思,大概是因为她的体型与身份,不管做什么都会显得有压迫力。楚氏抓笔的手指用力,等呀等,凉溪却没有后续。
她搁下笔,抬眼顶上凉溪的视线,无奈地走过去:“将军,不若等明日,将丫鬟们全都叫过来。您看一看,觉得哪个最像,妾身再画好不好?”
她也是忘记了,怎么能够对自己形容人家相貌,除了很美,就是很丑,再加一个也就那样的夫君来给她详细描绘出一个女子的长相,好让她画出来的这件事抱有期待呢?
“好主意!”凉溪拍掌赞同。
还别说,让她现在用言语描绘出一个女子的容貌,细致到楚氏能够理解,能够在自己脑中和纸上勾勒出一个与她脑海中相似的图像,那还真不好形容。
将军府里下人多,她可以在那些丫鬟脸上找一对眉毛,一对眼睛,那些她没办法用语言去具体描述的五官形状,她可以在别人脸上找一样或是相似的。最后,让夫人组合起来,画到纸上就可以了。
她夫人真是冰雪聪明!凉溪收了纸笔,等明天再说。楚氏也松了一口气。就她方才劲再大一点笔都要被折断了的状态,凉溪做到了也无用,她会画出一个四不像。
夫妻二人放下事出去散步。楚东回来了,在凉溪耳边窃窃一阵,便不远不近跟几口吃完饭的楚山一起守在她身后。
“将军,冯伯今晚若是不回来,你的伤怎么办?”楚氏已经知道冯神医有事。
“伤势最沉重,需要冯伯一直守着的时候已经过去了。再等两日,这伤都要10天了。换个药而已,他们两个谁都行。夫人若是不放心,今晚换药的差事,不如交给你。”
如今换药已经没有前些天那么痛了,凉溪抱住那条受伤的手臂,躺在床上。她在里面,楚氏在床边,面朝着她,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这几日一直如此。
已经七天了,凉溪习惯了上厕所,也勉强习惯有一个老婆躺在自己身边。考虑着自己的计划慢慢睡着,第二天一大早,凉溪就去到后院,召集起了所有的丫鬟。
在将军府中,凉溪没那么幸运可以找到一个长着能够迷惑到聂郎的脸的女子,但相似的五官总有。
用毛笔作画,凉溪在拿起自己夫人的成果之前,非常担心她会看到几根简单的线条,完全充斥着简约美、意境美、朦胧美的画作。她只想要写实的,稍微像人一点的,别的她没心思欣赏。
她不要求油画那样逼真,连素描肖像都不敢奢望,至少麻烦达到她的手下可以照着画像寻人的程度吧!
“将军看看可像?”楚氏像求鼓励的小孩子,眼如柳叶,被风吹得微微偏过来瞧她。
在现有的人脸上寻找更准确的五官时,凉溪为了让自己心里有底,去扫了眼楚氏的作画过程。还未作完的画,没有让她很绝望,但也没什么希望就是了。
现在拿到成品,不抱希望的凉溪反倒觉得惊喜。
“像!”要是脸再稍微圆一点点,眼睛也再圆一点。画像上的人就是聂郎在未穿越之前,暗恋了整整10年的甜美学姐。
让丫鬟们散了,楚氏又按着凉溪的描述,重复画了有七八遍,最后的成果才终于让凉溪满意。手腕很酸,楚氏却极是高兴。
“今天真是辛苦夫人了。”凉溪为她揉着手腕,这句感谢,再真挚也没有了。楚氏从早上画到下午,随着她的要求改呀改,午饭都没有好好吃。
“能帮到将军就好。”红晕又染上她的脸,楚氏又如小女孩一样开心。
她感觉像是回到了刚刚成亲那时候,被夫君这样低头凝视,那含笑的视线只是感受到一瞬,就能惹得她耳朵烧起来。
一个甜美动人的女孩跃然纸上,这位学姐,还有后来祸害人间的那个兔子精,都是一种风格的。聂郎好像特别钟情这种萌软甜蜜类型的女孩子。他的后宫之中,十有八九都是这样的。
那个兔子精将此类女孩最招人心疼喜爱的几个特质,发挥到了极限,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格。所以,她才将聂郎玩得团团转。到底是精怪,正常人之间不容易找出来那种容貌的女人,就先退而求其次,找找爱而不得的学姐吧。
“楚山,去组织一队人马。不要太多,不许大张声势。让他们带着这幅画像,去找尽量相似的女子。找到之后别惊动人家,先回来禀告我。”
一直是楚东出去办事儿,楚山总是留下来倒霉的,凉溪平衡了一下,把这件事交给了后者。
楚山领命而去,凉溪问起了狗肉铺子里的情况。
“冯伯还是要继续把那个……活死人,琢磨下去吗?”
“是。神医没见过那种人,昨晚好像都没怎么睡。”
凉溪跟楚东都担忧,一个担心冯伯的身体能否吃得消,另一个担心冯伯的安全,生命安全。
“不能让所有诡异的人靠近那间铺子,如果有……”昨晚楚东已经回禀过,凉溪还是挂心。
“将军您放心,大家都会照做。”一些话,从将军口中说出,到他耳中。再从他口中说出,到他们楚家军耳中。只用说这两次就够了。说多错多,毕竟将军可是要让王府兵冲在前头去送命。
日头又起落一次,那个凉溪没什么印象,聂郎大概就更没印象的誉王,今日应当是从都城动身了。这堂堂一个王爷正在路上为支援她而来,凉溪关注的却是狗肉铺子。
傀儡被抓住第二天,聂郎也没有做什么。凉溪却睡不安稳,在床上因伤还不能辗转反侧。好容易入眠,大概还没半个时辰,她跟楚氏二人都被剧烈的爆炸声吵醒。
爆炸声连成一串,震得房梁似乎都脆弱地叫了一声。凉溪几乎是在床上弹起来,这声音传来的方向,是狗肉铺子的方向。
“夫人安心,不必起来,我去去就回。”绕过楚氏跳下床,凉溪扯起一件袍子就往外冲。
“楚东!备马!”
“将军!您身上有伤!”
“就走还不到半条街,能死人吗?备马!记得派人去跟蒋老先生说一声!”谁有耐心坐马车摇摇晃晃地过去?
“……是!”下午的时候还说让将军放心,午夜就已经打了脸。凉溪披上袍子往府外走,楚东还能说什么?
凉溪马术十分娴熟,一甩缰绳就走。为了拍戏,她开始学骑马。后来想一想,自己未来的任务可能是在没有便利的交通工具的时代,多学一门本事,将来方便。所以就没把这件事丢下,有空没空就骑着马去游荡一下午。
如果她知道自己这次任务就要做将军的话,她应该去报名参加一些马术竞赛,目前技术还不够。
骑马奔向狗肉铺,凉溪老远就勒了缰。不必到近前去,她远远就看见狗肉铺那边着起的大火。不止那一间铺子,旁边连着烧着了一大串。火光映亮了天空,致使凉溪看什么都非常清晰。
被吓起来的老百姓惊疑不定,都说鬼岛聂郎能呼风唤雨,响雷闪电,操纵水火。现在,这火这雷,是确确实实烧到了他们眼前,打到了他们头顶。
鬼岛兵很快就会打到白玉关的,这是再愚钝的老百姓都明确的事实。可事实跟脑中的画面相比,还是要惨烈得多。
“楚将军!”
“楚将军来啦!”
“将军,鬼岛的大兵是不是要杀进来了?”
凉溪立马在火光与黑暗交界之间,那格外伟岸的身形让一众老百姓迅速找到了主心骨,他们围涌过来。
动物有时倒比人类要更容易发现危机,马儿撇脖子要走。凉溪扯住缰绳,将马头拉回来,扬声对所有老百姓道:“大家不要慌!鬼岛可能还有奸细在这里!大家听我的命令,所有人分开站,不要靠得这么近!”
虽然很不想这样形容自己的声音,但她大声讲话时,确实振聋发聩,如那古钟在敲。一波一波的声音,还没有碰到可以反弹的障碍,自己在空中就像是遇到了无形的墙壁一样,荡出了一层层回音。
大家生不起抵抗的心思,凉溪说了,所有人都照做。人和人一分开,凉溪观察他们就更加清楚……靠近她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人怪模怪样,像死掉的尸体站起来走路似的。
但依旧要小心,聂郎手下又不是只有傀儡。
楚东挡在凉溪侧前方,他的第一要务,永远都是保护凉溪的安全。那间狗肉铺子就在大火的中心,楚东只用眼角余光注意到。
“在场的楚家军听令,每人带领两个老百姓,先把火扑灭再说!”
驰国的边关少有安宁的夜晚,万一起风,火势收不住就坏了。
楚东身为楚家军,全然不理凉溪的命令,他防备着四周可能会随时出现的危机,一分一毫不敢松懈。
“楚东!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