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脚步声由远及近,凉溪撕了那张符箓,让侍书躺下来。
“姨娘,你还在这儿啊!”
来人是侍画,她说侍棋到夫人跟前伺候了。她就趁空过来看看侍书,顺便叫她去用晚饭。
“嗯。”
凉溪给侍书掖掖被角,才又道:“夫人可是唤我了?”
“没有。只是你们说什么呢?”
侍画一边关好门,一边急急地探着头往里头看。
“没说什么。她一直睡着,我试了试,又有些烧。”
侍画过来,手搭在侍书的额头上,拧眉道:“今天中午的时候,明明看着已经好多了的。”
“就是啊。”
凉溪有些心不在焉地叹着气。侍画觉得她奇怪,问道:“姨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这会儿她烧得迷迷糊糊,我听她说了几句梦话,心里替她难受罢了。”
“姐姐说什么?”侍画心中有所预料。
凉溪摇了摇头,道:“侍画姑娘,你是夫人的贴身丫鬟,一直伺候惯了的。我在夫人面前不敢讲什么,你……有时间还是劝劝夫人吧,好歹过来看看她。我听她梦里一直叫着夫人,实在心酸。这么好的丫鬟,哪里再去找?”
侍画只有苦笑,她竟是不拿凉溪当外人,道:“夫人现在还有谁能劝得了呢?这些年,夫人一直最喜欢侍书姐姐。现在连她也成了这样了,我们几个,哪里敢多说一句?只怕夫人心中烦了,把我们几个都赶回尚书府去。”
回府嫁人也是一条出路,不过被夫人赶回去,尚书府那边也不会让她们好过啊!
侍画越想越是迷茫,如果不是凉溪提醒,她连过来要做的正事儿都忘了。
“你我也该过去洗手伺候晚饭了。”
凉溪轻拍侍书的肩,将她叫醒之后,温言劝着让她洗洗手擦擦脸,等用过了晚饭之后再去休息。
侍书后脑隐隐作痛,双眼无神地对着屋中的两人,半晌,眼中才渐渐有了光。
“画儿,你怎么也过来了?姨娘可千万别怪罪,瞧我,竟然又睡着了。”
侍书记得自己正跟凉溪满腹委屈地抱怨呢,怎么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心里隐隐觉得不对,但见侍画也在这儿,以为她不是刚刚来的,便不作他想。
见侍画一脸心疼地坐到自己身边说“夫人身边有侍棋呢!姐姐病成这个样子,我总要过来看看”,侍书虽然心里难受,面上还是笑着。说了几句话,便催她们两个人走了。
凉溪注意着侍书的神情,临出门之前又烧了一道符。侍书可不能怀疑她,这次没有问出来,她肯定还得来下一次。
康宁伯府外面的世界究竟是怎样的,凉溪只能通过方歌的记忆,还有她从别人口中问出的话来慢慢完善。目前为止,她询问过的所有人,看起来都没有侍书知道的多。
侍书可是从尚书府里出来的下人,听她已经讲了的那些话,老爷应该就是顾尚书,顾尚书对她这个丫鬟还十分器重。
身为一个伺候人的小妾,凉溪不能出府,不能多嘴。方歌以前也是什么大事都不关心,搞得她连什么高端情报都不知道。
她得明确康宁伯是什么身份。
康宁伯是一个关键点,他死了,世界就开始慢慢走向崩溃。所以,她是不是可以猜测,康宁伯和错误个体是一种敌对克制的关系?
弄明白了康宁伯的身份,她才有可能找到错误个体。
把侍书想要吃的淡口小菜给她送了过去,凉溪伺候着这夫妇两个人用饭。她这段时间已经把这夫妻二人的口味摸清楚了,两个人都重口,并且喜吃荤。他们爱吃哪几样菜,凉溪都记在心里。
侍书的清淡口味与素食主义就是她伺候的人培养出来的,现在么……
九儿已经回来了,今天被淋了这么一通,没有好药吃,恐怕等不到天放晴。
一个好端端的人又这样被折腾掉了。再看大口吃肉,怎么也无法再减弱喝汤声音的夫人,她一点心理负担也没有。
夫人几乎没有任何别的爱好,整天除了享受按摩,睡觉、吃饭之外,似乎只有揽镜自照一件事儿。她爱去摸那些名贵的衣料,爱摆弄她妆奁里的首饰……
对一个高门小姐来说,这些确实不是什么高雅的爱好。
偏偏康宁伯怎么看他的夫人怎么好,他还是隔几天要出府去闹几件丑事。如今京城大街上的任意一个人,都不会认为康宁伯对夫人用情至深。但他凝视自己夫人时,眼睛里的柔软确实是毫无防备地满溢而出。
侍画偷瞄凉溪一眼,她真觉得不应该,可心里总是免不了同情凉溪。
其实,在九儿和尤姨娘之间,方姨娘也是扎扎实实地守了几天夜的。她也一样没有饭吃,没有觉睡,可这个人就是神奇得非常能熬。夫人折腾烦了,见她眼里连血丝都没有,便放弃了。
只是,哪里有人是百毒不侵,万事皆不入眼的?
方姨娘什么苦都能吃,连着熬了四天四夜,她也是神色不改。可只要面对康宁伯,她马上就破绽百出,再也端不住了。
方姨娘肯定是非常非常爱慕康宁伯的。
对这一点,侍画毫不怀疑。可是……
夫人挡了挡凉溪夹了菜回来的筷子,指了指康宁伯。头一回凉溪还不懂什么意思,次数多了,她便知道夫人这是让她专门给康宁伯夹菜的意思。夫人就是喜欢看康宁伯拒绝她,然后她又尴尬又无措,又黯然失落的样子。
身体上的折磨不管用,那就来精神上的惩罚。
凉溪顺人心意,康宁伯也知道怎样让妻子开心。看着夫妻两个一个折磨人,另一个你杀人我递刀。二人似乎看不见被他们当成了一个物品,一个玩具的方姨娘有多难过……
侍画筷子一抖,垂下头去恨不得捂住耳朵,那样就听不见康宁伯的冷斥了——
“你平日里就是这样伺候夫人的吗?”
“要你何用!”
“奴……奴婢知错……”
应侍卫立于门外,对屋里的动静毫不关心。他的视线落在侍书的窗前,不知想到了什么,平凡寡淡的一张脸上,露出一丝温存的笑意。
九儿果然没有等到天放晴。她死了之后,夫人开始跟凉溪商量下一个上死亡名单的人选。
康宁博再死皮赖脸,也没能上得去这张大床。
清早起来,夫人懒洋洋地瞅着依旧神采奕奕的凉溪,嘴角噙着一丝高高在上的笑容,问道。
“本夫人打听过了,姨娘以前很是得宠。风头太盛,难免会遭人嫉妒。姨娘心里应该清楚当初是谁害得你,现在本夫人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我今日找个谁来与你作伴?”
“夫人,请夫人恕罪!”凉溪连忙道,“奴婢不要这个机会。”
“你不必如此害怕,本夫人是真心在问你。你说,不管你叫到的是谁,我都让她今天就过来,好好儿在你跟前忏悔!”
“奴婢不敢怀疑夫人,奴婢真心不愿要这个机会。”
“啧!”夫人咂了咂嘴,微微眯了眼,很是瞧不上的上下扫视着她,也不再白费口舌,让捧着衣服的侍画伺候她穿衣。
没有凉溪的死亡点名,那个该死的人还是在这一天下午的时候来了。
还是百试不爽的老把戏。新人来第一天都是好受的,当晚守一整夜,她们就清楚滋味了。
对这些可怜人,凉溪是能帮则帮。帮不上的,反正巧合的都是之前害过方歌的,她也就懒得管了。
上半年的最后几天,凉溪想尽了办法要再催眠一次侍书。但让她免不了多想的是,侍书似乎发现了什么,她再也不一个人待着了。
康宁伯在这院子里的时候,应侍卫总是在侍书的面前打转。康宁伯不在的时候,侍书大部分时间在外头做些零碎的活儿。
她晚上回房之后,凉溪也要守在夫人跟前。半夜想偷偷过去也没机会,她有符箓,打算调虎离山过好几次。两个护卫却永远有一个留在院中。并且,他们大概和应侍卫关系很好,还都挺关注侍书的房间的。
这么一来,到了下半年,凉溪又催眠了两次侍画,问她知不知道点儿什么,却是再没有机会去碰侍书。
盛夏渐逝,暑气不再烧人心的时候,主母院子里遭难的人,又换了两个了。
铁打的凉溪,流水的小妾。
凉溪凭着一手按摩的好功夫留在了这里,平常也没有多累,夫人对她的敌意,似乎不是很大。虽然经常会让康宁伯给她脸色看,但凉溪能够辨别,夫人并不恨她,也不恨最近院子里的这些小妾。
她就是单纯的,心怀恶意而已。
夫人对她越来越没那么防备了。天气入了秋,不知为何,康宁伯忽然格外忙碌了起来。他也不再往府中接女子,但也不回来。人就像消失了一样,有一个月,都没出现过。
侍画因为家中母亲病重,夫人放了她两天假。康宁伯又不在,凉溪有了绝好的催眠主母的机会。
她准备好了所有能用到的东西,看着夫人那完完全全显露在外的情绪,心里却突然开始怀疑:该不会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可能不可能!
凉溪甩了甩头,给夫人按摩着肩膀。侍琴侍棋回禀过府中事务,刚刚走掉。她们清楚,每天下午这会儿,夫人都要睡觉的。
凉溪从她来这里到现在,以润物细无声的影响方式,让大家都知道了下午的这一段时间,是专门留给她伺候夫人的。
她会给夫人按摩,除此外,没有人会怀疑她还要做什么。
“夫人,您恨我吗?”
“恨你?我为什么要恨你?我打进府,从生到死,都没有见过你!”
“那,您恨红瑶吗?”
“当然恨!如果不是因为她,我本来可以顺利地复宠,根本没必要夜里偷偷跑去见爷。也就不会……”
夫人打了一个哆嗦,凉溪讶然地看着那张符箓骤然间化尽,夫人则清醒过来,眼中还有未曾逝去的惊恐。
“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凉溪管住满心意外,一边替夫人揉着冰凉的手臂,一边关切地问道。
“我……我怎么了?”夫人迷迷瞪瞪地反问,“我说什么了吗?”
“嗯……”凉溪有些难以启齿道,“您在喊爷……”
“我还说了什么?”
凉溪只当做没有看到夫人满眼的杀意,道:“再没有了。您喊了一声,就醒来了。”
夫人松了一口气,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梦境,又似乎不是梦境的方才,恶狠狠地叮嘱道:“……不准跟别人说起今天的事!听到了吗?”
“奴婢知晓了。”凉溪欲言又止,半晌还是说道。
“夫人,爷心里是在意您的。既然,既然您会在梦里……”
“闭嘴!”
见凉溪也完全没有多怀疑什么,想法朝另一个方向跑偏。夫人却仍然心情糟糕,冷声喝止了她的话。
凉溪这天下午没有再给夫人按摩,夫人没有那个兴致了,凉溪也确实是给吓得一头冷汗。
简单的药物凉溪也不敢用,她不敢小瞧了这个世界的大夫们。到现在为止,她只是看了几本市面上最常见的记载一些简单医理的小册子,至于去认药,她没有那个条件。
对别人下药,凉溪还有那个胆子。对夫人,她是万万不敢的。给侍书喝那杯水,虽然水中的药物是大夫开的方子里头有的一味,凉溪仍然犹豫了很久。
但,只是不用药而已,效果没有那么差吧!她还有符箓,她的催眠术也不是白学的,夫人怎么就这么醒了?
她说,如果不是因为红瑶,她夜里就不会偷偷跑去见康宁伯,也就不会……也就不会怎么样?不会死吗?
现在的夫人是被康宁伯杀了的?康宁伯为何要对她动手?是因为什么秘密被知道了吗?
侍书那边抓不着机会,这边好容易侍画明天还不回来,凉溪打算再试一回。了不起,她先不提康宁伯。
当晚,夫人的情绪极不稳定。受难的人也在这儿,凉溪等着第二天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