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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 宠妾的自我修养(十五)

    从这以后,嘉情县主都十分热衷于前来伯府做客。而十回里面有三四回,她会带着顾雪枝出去,赴各种各样的宴。


    康宁伯是在夫人外出赴宴的一日回来的,被扶回来的。他满身的酒气,凉溪却闻到了遮掩不去的血腥味。


    扶着他的人是应侍卫,再没有多的人跟着。二人都面黄如土,脸上不见丝毫血色,仿佛不日便真要去与黄土作伴。


    此时已下午了,进屋擦洗洒扫的活儿早都干完了。半年下来,主母院子里所有伯府中的下人,早已养成了习惯。除了干活,他们最好别进屋。所以,就弄成了现在应侍卫只能找凉溪一个人帮忙的地步。


    康宁伯是不知又去哪里“花天酒地”一番,然后“大醉而归”的。侍琴侍棋都不会过来,侍画和夫人又不在。凉溪连忙与表面上还能撑,实际上早已力竭的应侍卫一起,将的确是“醉死”过去的康宁伯,放到了床上。


    “够了,姨娘请先出去吧。”


    应侍卫站也站立不住了,他半倚靠着床柱,冷然道。


    凉溪后颈上的汗毛整体起立,屋中的酒气几乎已经要压不住血腥味了。


    她依依地回头了好几次,最后才在应侍卫冰冷的目光中关上门。


    康宁伯并没有完全昏厥,凉溪还听到他口中喃喃着夫人的小字。被安置在那张婚后他就没上去过一次的大床上时,他的人还在动,动弹得还挺精神,大约暂时不会死。


    凉溪守在门外,打算先看看情况。康宁伯不应该是这个时候死的,可凉溪也不确定她的到来究竟会不会改变她了解的未来。


    要是真的不行了……


    凉溪双眉紧蹙,手指下意识地摸索着别在腰带下的数张符箓。


    如果康宁伯真的要提前死了,她必须得拿出符箓配合着现在的大夫救他。如果好大夫能救活他,完全不需要她帮忙……


    凉溪的双眉更紧了。


    那她这种已经察觉了端倪的姨娘,该被怎么处理掉?


    看刚才应侍卫的眼神,不管好歹,大约都是一死了之。


    凉溪是尽量想让别人少知道自己会些什么,太多了肯定会觉得奇怪。而不让任务世界中的目标们怀疑,是一个执法人员基本的素养。


    凉溪以前扫直播间的时候,看见那些顺风顺水,大开杀戒的主播,心里别说有多羡慕。可十三总是一桶冷水泼下来——那些主播如果能混到以后,十个有十个都得改,还不如最开始就别惯那种坏毛病。


    一些止血止痛的符箓,凉溪现在就可以拿出来一堆。床上躺着的康宁伯,不用三分钟,就能生龙活虎起来。


    这个世界还是有符箓存在的。


    据说开国之前的烽烟乱世里,在一座饱经战乱的小县城,有一对夫妻。丈夫在某一日醒来,就变得神神叨叨,一直说自己是什么什么通天先生。


    这个什么什么,其实是地方。在无数个版本之中,有各种各样的说法。但通天先生,却是所有的传说里,大家都肯定的一个名字。


    这个通天先生,大家都默认他疯了之后,很是做了几件奇事。在从夏儿口中就能听到的好几个版本之中,凉溪已能确定,通天先生是在画符。


    “他在一张黄纸上随意挥洒几笔,那张纸便能在空中漂浮。风吹不动,雨洒不湿。着实神奇。”


    当然,现在大家都觉得神奇了。毕竟,口中讲的只是一个故事。但故事里的人却无法接受这种妖异的手段,大家想把通天先生绑了烧死,说他身上附了魔鬼,说这乱世便是由他而起,说他死了,天下就能平定。


    通天先生到底有没有被烧死,在不同的故事中有不同的说法。不过现在,大家都一般比较认同他没被烧死,最后逃掉了的这种说法。


    通天先生死了,或者逃了后,别说,天下还真的就平定了。


    他们国家兵力强盛,开国后开始大肆扩张版图的时候,异国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找到了通天先生的后人。


    有了符箓,不说能呼风唤雨,悄悄杀对方个把主将,还是能办到的。康宁伯的祖上,就是那侥幸剩下的最后一个将军。


    这个世界,符箓是有的。只可惜等胜利了之后,通天先生的后人淡泊名利,也不知是死了还是去隐居了。总之,到如今,老百姓们谁都能张口说两句通天先生的故事,却再没有见过跟通天先生有关的实事。


    有前人照着学,凉溪完全可以说自己也是做了一场梦,然后就学会了符箓。随便画两张就不会有人怀疑。至于为什么以前从来没说……


    那多简单!她一个妇道人家,又不打算去一统天下。更何况,这个秘密暴露出来,她不是被烧死,就是要被逼得去隐居。


    她能怎么办?她害怕呀!所以就不说了嘛!


    现在其实是一个很好的机会。


    如此胆小懦弱,绝不会令人忌惮,视为威胁的女人,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便不害怕被烧死了……啧啧!


    凉溪有点感动到自己,一只手握成拳,捶了捶巴掌。但她并没有立刻进去,太过于无私的人格因为罕见,也是会被人怀疑的。


    经常会给夫人看脉、调整饮食的白胡子老头又来了。他目不斜视地弓着腰开门进去,凉溪立刻就竖起了耳朵,听房间里的动静。


    应侍卫不敢打搅老大夫。等他在床边又是看脉,又是开药箱,清理伤口加施针。等来等去,一炷香的时间都过了。老大夫连额头上的汗也顾不得擦,只是神色越来越凝重。


    应侍卫终于忍不住了,问道:“刘叔,主子如何?”


    刘大夫摇头,并没有回话。应侍卫捂着自己的心口又坐到一边去,满脸痛苦之色。


    屋子里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凉溪竖着耳朵也无用。她正紧张,不知道康宁伯的伤势如何时,里头应侍卫却忽然叫她进去。


    总不会这马上就要杀人灭口吧?


    凉溪摸了摸揣好的符箓,壮着胆子进屋,却被告知:“姨娘,主子伤势颇重,烦请姨娘在夫人来之前细心照料。”


    原来只是要让她给刘老大夫打下手。


    凉溪暗松了口气,视线却没有从康宁伯的身上转移开过。应侍卫见她好几次想问什么,最后也不敢开口,满眼心痛和疼惜,大夫说什么她就帮着做什么。


    应侍卫心头的杀气先歇了一歇。他挣扎着要往起站一站,却腿一软,又倒在圆凳上。只是眼神向着窗外,想也知道他是在望着侍书房间的方向。


    刚才从院子里走过,没有见到她呢!


    侍书在房中,她轻轻推开了窗,从一丝缝隙中往主屋看。应侍卫和康宁伯进去,她见到了。后面来的刘老大夫,她也看见了。


    关上窗犹豫片刻,侍书出门去。几次脚已经踩在了台阶上,最后却依然在院子里随便做了点事。


    她好久都没有进过主子们住的地方了。现在要进去伺候,实在太突兀。还是等方姨娘出来之后向她打听吧……


    不过,想到凉溪,侍书的第一反应已经是微微抿着嘴,郑重地沉思。


    也不知是她想多了还是如何,怎么总觉得方姨娘奇怪?


    她来这院子里就奇怪,她的性格更奇怪,那日她去探病,如今想起来,虽然处处没错,但总是有些怪异之气。


    侍书想得入神,凉溪揭开帘子出来,看见她就在阶下,不免微微一愣,却也顾不得与她多说话。提着裙子跑到院门口,把刘老大夫交代的话转告给这两个护卫。


    接着,这二人跑去拿药的拿药,叫人的叫人。三年来,从未两个人一起离开过夫人院子的护卫,眨眼间就不见人影了。


    应侍卫和刘老大夫是彻底没有再避讳着她了,大约也是彻底将她当一个死人看了。


    凉溪关上院门,侍书当然不可能任由她再从自己身边匆匆跑过。一把抓住凉溪的双手,侍书好奇地打听道:“姨娘,方才我看见老爷和应侍卫……”


    说起了心上人,侍书还难免红了脸。凉溪却想到当初她的摇头。凉溪自己也摇头不语,满面急色,极为罕见地没有礼貌,扒开了侍书的手就又进屋了。


    凉溪的神色看着不大好,侍书也不恼,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等那守门的两个护卫来了之后,她也不拦路,连忙绕到一边,见他们竟然有些惊惶。


    两个不知习了多少年武的高手,眼珠不定,呼吸急促。奔进屋再出来之后,眼珠倒是安定了,脸上却没了人色。


    康宁伯这是不行了吗?


    侍书默默地退开。没过多久,又退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了。


    她到底是夫人的大丫鬟,即便惹了夫人不快,侍画她们却仍然关照。满院子没人敢欺负侍书,她也确实没什么活做,一天两天,偷懒地缩在屋中竟成了常态。


    康宁伯的确是不行了。


    凉溪有幸站在床边,看见了他身上的伤口。半个巴掌大的一支回旋镖,也不知发出它的人究竟有多大力道,这支镖有大半截没入了康宁伯的胸前。位置十分惊险,就在心脏稍上不到一寸的地方。


    但这并不是让刘老大夫满头大汗的原因。


    那支回旋镖也不知是泡在毒罐子里面多久了,乌黑中泛着幽幽青紫,明显带毒不少。被污血浸透的衣物已经剪开,凉溪能直接看到那个伤口。也不知是什么毒,虽然面上还发觉不了,康宁伯整个上身,肌肤的颜色已经变成深紫。蔓延到脸,应该也就是个把时辰的问题。


    这要是还不死,就逆天了!


    凉溪已经打算掏符箓了,刘老大夫却面色沉重地说:“如今,只有最后的一个办法了。”


    凉溪的手又放下来,听大夫讲道:“听说宫中珍藏着一株可以清百毒的净潭草,只能先用此药压着。老夫花半月时间养一个净血之人,与主子互相换血,方能保得他的性命!”


    老大夫话音未落,凉溪便感到他们在看着自己。她手一抖,克制住了想要瞪过去的眼珠子,仍旧什么人也不看,什么人也不管,一双眼睛就粘在康宁伯的伤口上了。


    这个容易!


    应侍卫很艰难地站起身,出去了。


    刘老大夫继续忙活他的,凉溪依旧在一旁打下手。床上这位小强生命力极度顽强,凉溪瞧着他那伤口都替他疼,他竟然还有意识尚存。


    一双手不自觉地抓着空气,口中喃喃有声,叫的还是他夫人的名字。


    真是痴情!


    被叫的人在另一座尚书府中,刑部尚书,文府。


    文家并非是几代人住在一个大院里。两个儿子年纪轻轻,刚成亲,文太公就麻利地就分了家。太公的子孙也照着学。文大学士的两个儿子,也早已有了驸马府和状元府。


    他们这一家人,在京中的官邸,再下去就慢慢地要够十处了。


    顾雪枝是被嘉情县主带到刑部尚书府来的,但带她来的人却不负责从头带到尾。嘉情县主正与文尚书的唯一嫡女踏着小径,赏着落叶秋水,顾雪枝早就被她们两个人丢到了一边,去独座凉亭。


    或者,也不算是独座。


    文尚书唯一的嫡子,比起他的堂兄弟们,未免逊色太多,可在没有对比的时候,也没有堕落到像康宁伯那种地步,并非是个彻头彻尾的败类。


    “文某先替舍妹致歉,她是被家里宠坏了,请了客人来,竟然抛下不管便走了。”


    文公子一身天青便服,也不知避嫌。明明看见凉亭中已经有女眷,还是拾级而上,特地跑到亭子里诚心诚意地道歉。


    顾雪枝,不管她现在是谁,她都知道这样不合礼数。起身避了三步,虽然她的确是被丢下了,但她还是为文小姐说了两句好话。


    “夫人不怪便好。”


    文公子笑得一派温润和气,却看不出对方回避的意思。放宽心坐在了凉亭里,竟然是一副要和已嫁的女眷长谈的模样。


    顾雪枝哪里还能待得住?她即便是再迟钝,也觉察出些不对。随意客套了两句后,便要离了这亭子去找嘉情县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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