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从回府到现在,一直都没有醒吗?可有端一碗醒酒汤?”
康宁伯浑身的酒味,衣服已经被换过,染了血的衣物和凶器早不知被应侍卫怎么处理了。他身上再也找不到一丝伤口,只是脸色仍然还有些灰败。夫人也不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喝醉了,到现在也没有醒。
“醒酒汤已经喝过了。”
应侍卫说,康宁伯受伤的事,少一个人知道,就多一份安全。反正康宁伯身上也没有伤口了,他们就打算用醉酒糊弄过去。
饭毕。
夫人的胃口似乎不好,只吃了几口,就让撤了桌,呆呆地坐在凳上。侍画呆呆地随侍在她身后。
两个人这也不是头一回被嘉情县主拉出去到处赴宴做客了,之前也没见过她们这副样子,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吗?
凉溪不怎么关心这两个人,她算着康宁伯应该也快醒了,还等着看康宁伯知道她用符箓救了他之后的反应呢!但这两个人,今天未免过于奇怪。
“姨娘今天就不必守在内室了,在耳房里找个地方睡下吧。”
凉溪正观察着神魂不属的侍画,夫人便道。
“是。奴婢多谢夫人!”
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凉溪连忙福身谢道。
京城各处都起了灯火,康宁伯府主母院中,却只有院门口和几处下人房中亮着灯。
凉溪乖乖照着夫人的话找了一间房歇下,进屋之前,她看见也被夫人赶出来的侍画。
要不是因为擦身而过,凉溪觉得,侍画应该是不想搭理她的。她哭一样很勉强地笑了一下,扯着嘴角错过凉溪,去了侍书的房间。
想跟过去听,想催眠了侍画问一问,但见院中那两个护卫竟然不再管别处,变成只盯着她了,凉溪知道没机会,索性进屋躺下看直播。
“哇!乱码,我怎么觉得b级任务,难度一下子就上来了!”小鸭鸭前段时间,终于结束了那个漫长的任务。凉溪加的大佬群中,再没有c级执法人了。
“怎么了?现下这个任务很难吗?”
“嗯。根本不给信息啊!”
小鸭鸭那边也是黑夜,她一身睡衣,盘着腿坐在床上,一边抠头一边跟凉溪交流。
“乱码,你用旁观者的眼光看看,我这个任务该怎么展开?臭索诺不带我了!哼!”
“会被禁言的。”凉溪可没有忘记焚珏大佬的遭遇。
“随便说两句没什么的。每个直播间里面都有讨论主播当前任务的评论啊,平台会禁详细的攻略,连最基本的讨论也要禁言,还开评论区干什么?哎呀乱码,好乱码,帮我看看嘛!我过来已经半年了,任务该怎么展开都不知道!闷着头一顿瞎找,简直如大海捞针一般!”
“唔……”小鸭鸭当前的任务是拯救错误个体。但她已知的信息是20年之后,错误个体身居高位时,闯下了滔天大祸。错误个体出错是有原因的,小鸭鸭现在需要去找到他,让bug少受些罪。
可问题就出在这儿,她没有bug的坐标。目前能查到的信息少之又少,现在完全不知该去哪里找人。
凉溪会经常来小鸭鸭的直播间里面逛一逛,她当前的任务世界背景,凉溪很清楚。她的确是有些想法,可自己任务做得糟糕万分,她实在是没那个信心开口去帮助人家。
万一给的全都是错误的导向,最后再让小丫丫吃大亏,那她可真是造孽了!
小鸭鸭还在殷殷地等着,凉溪没有将自己脑中十分强烈的主观臆断讲出来,帮她分析推算出来了几个bug此时可能会在的地点。
那些地点,小鸭鸭自己也能推测出来。她有点失望,就没有再跟凉溪多说了。她升入b级之后,并没有丢掉自己所有的c级粉丝,直播间里,各种言论刷得满天飞,其中也不乏非常犀利的见解。小鸭鸭的注意力很快就被他们吸引过去,凉溪则退出直播间,开始找别的大佬。
侍书的房间里。
“画儿,你这是怎么了?”
侍书一脸诧异地看着扑在她身前,一句话都还没说,就先流出泪的侍画,问道。
“侍书姐姐,我怎么办?我没有护好夫人!我……”
想起夫人在马车上千叮咛万嘱咐,又是威胁又是恳求地说了几万遍,文尚书府里发生的事情,绝对绝对不能再有更多的人知道了。侍画欲冲口而出的话,硬生生憋在嗓子眼。
虽然侍画很确定,侍书绝不会对夫人不利。可她又想了想,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她现在与侍书说,又有什么用呢?最多是将侍书气昏,除此外,似乎再得不到任何结果。
将嗓子眼的那句话咽了下去,侍书再问,侍画就不再吭声了。她只是紧紧抓着侍书哭泣,把个侍书哭得心慌意乱的。
夫人哪里想得到侍画如此依赖信重侍书?把所有人都打发走了后,她犹豫了许久,坐在床边,轻轻叫了一声。
“夫君。”
康宁伯此时如果清醒着,大约是要一蹦三尺高了。可惜他听不见,夫人没有收到想要的反应,略有些难堪。但事情已经堆到眉毛上了,今晚就算是再难堪,该做的也要做。
这么一想,夫人倒是爽利了。她走到软塌边,又叫了一声夫君。见康宁伯还是毫无反应,她轻轻推了推他。
这到底是喝了什么酒,才能醉成这种样子?
顾雪枝拧眉,见康宁伯推也推不醒,叫也叫不应。她正站在榻边不知该怎么办时,望着康宁伯紧闭的双眼,心里又突然有了主意。
其实醉了好,太清醒了也麻烦……她终究不是处子之身了。
扶起康宁伯死沉死沉的身体,夫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搬到大床上。早知如此,下午的时候,应侍卫就不必花力气把康宁伯从床上搬下来。
解了两人的衣衫,顾雪枝钻进被子里去。她心脏咚咚跳着,整个人贴到康宁伯怀里,便均匀了呼吸,闭上了眼。
两个人身下,已经有几处红艳艳的梅花。未免被发现造假,夫人身上没有伤口,那些血是从侍画的手上流出来的。
安顿好了这些,顾雪枝闭上眼睛跟自己说快睡。装睡演戏,她怕骗不过康宁伯。
但顾雪枝的心跳就没有真正平静下来过,一直到了夜半子时,她才终于生了丝丝困意。环抱着康宁伯的腰,渐渐地睡着了。
她睡着有一个时辰,康宁伯眉峰紧蹙,在黑暗中,骤然睁开眼来。房中没有点灯,他却像能看清些什么一样。一双简直夜行性动物才能长出的眼,迅速地扫视整个床帐。见是在伯府之中,他才松了口气,注意到怀中与自己的姿势十分亲密的女子。
这是谁?
康宁伯下意识的反应就是要推开她,但在看清楚顾雪枝的脸后,他便停止了所有动作,整个人完全僵成一根木棍。
他做了什么?
第一个冒出来的感觉就是惶恐。顾雪枝那么讨厌他,以后肯定永远也不会再理他了。接下来则是内疚。明明信誓旦旦说好了的,在她不同意之前,他绝对不会欺负她。结果……
康宁伯想起来,他现在简直想要逃走,不敢想象顾雪枝醒来之后会怎么看他。但女子抱着他的腰,他稍微动了一动,怀里的人儿便不安地哼了两声,似乎要醒来。康宁伯立马不敢再动弹了,任由她抱着,脑子里一片空白。
怎么会这样呢?他记得……
不对呀!
康宁伯摸了摸自己的胸前,有些难以置信。
伤呢?
他是被毒镖打到之后,被应侍卫拼了一条命送回来的。他们这一次被追杀得毫无预兆,应侍卫的武功怕是废了,至于他……
毒性猛烈,他其实清楚自己的命数。吊着最后一口气回来,就是为了想要见一见她,想最后跟他心上的人,至少说一说他这些年的倾慕。
结果,距离伯府还很远,他的意识其实就有些不太清楚了。最后到底有没有见到夫人,他自己也不确定。
但不管怎样,他身受重伤,且身中剧毒,这时本来应该死了的,怎么会……会跟她做这些事?
醒来有好一会儿了,康宁伯这才想到最重要的事。摸了好几次被毒镖打到的地方,那里的肌肤完好无损,根本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
这不可能!难道他之前是在做梦吗?还是他现在在做梦?
康宁伯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痛是半分没有减弱的,他也没有从梦境里醒来。瞪着帐顶,他只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如此困惑过。
想找应侍卫问一问,可现在怀里的人是个大问题,康宁伯根本连动都不敢动。他实在是怕怀里的人醒来,到时该怎么交代?说他什么也不记得了的话,会不会恨得她拿刀捅人?
康宁伯眼中有十二分的温柔眷恋,又愧又怕地垂眸看着顾雪枝的额头。半晌,他微微叹气,反正怀里的人还没醒,他索性轻轻拥紧了她。
好像世界都被拥到了自己怀里,康宁伯满足地叹了一声。脑中纷纷乱乱的,又过了许久,才慢慢平静下来。重新汇聚了精光的眼,闪现一抹沉重。
中毒受伤昏迷之后发生的事,他是忘记了。可那之前发生的,他全部记得。
怎么会有人突然要来杀他呢?那些杀手个个训练有素,武功高强,合作十分默契。那不可能是跟他一起经常去逛翠红楼的一堆败类能养得出来的,他们甚至请都请不起。
康宁伯会得罪什么人?最多就是因为抢个花魁,抢个丫鬟,跟人家结了梁子。这种纠纷,找些市井流氓揍他才比较合适,动用这些高级的杀手,是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
杀鸡,焉用牛刀啊!
可现在,牛刀就捅到他心口了!
他与应侍卫两个人都并非手无缚鸡之力,应侍卫轻功绝顶,打不过了他们要逃命,也是很轻松的。
哪里像这一次——无处可逃!
交手不过百招,寡难敌众,若不是应侍卫拼着命带他逃出来,他差点葬送在那儿!
那些人……那些人……
是不是他的身份藏不住了?
康宁伯睁着眼睛,他只有这一个考虑的方向。
如果不是因为隐藏的身份,哪个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人,会派出那些杀手来杀康宁伯?
他康宁伯是谁?是一代更比一代弱的郭家人!他们祖宗三代全都是败类,把个好好的异姓王府败成了康宁伯府。而他,他父亲,他祖父,在他们三人之中,数他最为混账!
弱冠之年,府中姬妾已过了三十。他不学无术,连家里的几处店铺也管不好。更别说什么考取功民,下场做官。在老百姓眼中,他大概是大字不识的。
他风流成性,整日花天酒地。早早儿气死了父母不说,他那庶出的兄长,宁肯远赴千里之外做个芝麻小官,也不愿意招惹,看不起他这种人。
康宁伯有时想想自己,自己都觉得实在看不过眼。谁真的是,会没事把他看得那么高!肯定是有了什么发现!
一颗心立刻沉重了。康宁伯将怀中的人抱得更紧了一些。
他被发现了,他的夫人会不会被连累?
不过,在外人眼中看来,她只拴住了他一个月,在他心里肯定没什么地位。别人应该不会觉得用她能够威胁到他。
但仍然不能够放心……
脑中乱糟糟地想了一堆,康宁伯后半夜再没有合上过眼。帐外的天光已经透进来,他所有的沉重和忧虑全都被抛到了一边去。顾雪枝马上就要醒过来了,康宁伯的头上甚至生了汗。
凉溪起来得很早,刚出门,就感受到应侍卫刀子一样的目光,充满着冷意和敌意。
“姨娘不是说,主子很快就能醒吗?”
已经过去了一夜,主子醒了怎么可能会不出来?他总能察觉到自己身上的伤好了吧!
凉溪自知理亏,没有答话,自己心里也觉得奇怪呢。
她敲了敲门,侍画在屋里藏好了自己被刺破的手指,给凉溪开了门。
她神色憔悴,一夜都没睡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