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的话不能不听,楼丞相也只能作罢。
戴德要挑选一个徒弟陪他们去,这个徒弟当然也得带些合适的药,这一切都得花费时间整理收拾。
人家刚刚救了两条人命,长眼睛的都能看得出来,戴德有些疲色。楼丞相确实想要早走,却也不好意思逼着戴德赶紧挑徒弟备药。
就这么,几人当天夜里住了下来。
楼二公子如了愿,也不知戴德用的什么药,夜色渐深,这山谷中的人与种种鸟兽都安静下来时,他却精神极好,一丝困意也无。
推开窗,半空中一轮明月如玉盘。这山谷中处处琼花碧树,夕阳里匆匆一眼,已十分惊艳。此时月光如雪,更显幽静。
爹爹的屋子里已经熄了灯,黑洞洞的。太子殿下却还醒着,他肯定不困。
君战比楼二公子还要小一岁,当今君朝皇帝为皇后虚设后宫,只有他一个儿子,又不急着让他继承帝位,难免宠爱了些。是以,君战才能与孩子心性的楼二公子打得火热。
如今到了这仙医谷,他虽然知道这次事情不小,但既然已无性命危险,现在又在圣贤菩萨照拂的福地,那是肯定不会再有什么意外了。所以,不必楼二公子来找他,他自己望着这谷中夜色,也是十分向往,很想出去走一走。
无奈,“时候不早了,殿下还是早些歇息吧。”
他剩下的几个侍卫,肯定不会让他乱跑。君战叹了口气,跟楼二公子心有灵犀地隔着老远,视线却撞到了一起。
夜色朦胧,他们其实看不太清楚彼此,但他们就是知道,对方正看着自己。
果不其然,没等多久,楼二公子就鬼鬼祟祟地猫着腰过来了。
几个东宫侍卫拦住他,脸孔冷冰冰的:“楼二公子急病初愈,还是也早些休息比较好。”
“嘿嘿!席二哥,”楼二公子嬉皮笑脸的,他似乎不论在谁跟前,都不会有严肃的时候,“呐,我知道这次是我的错,带着太子跑出去,害得你们受罚。等回到皇城,我一定请你们好好吃几顿。你跟胡大哥不是早就说过福喜庄的窖酒美。这一次回去,我跟老庄主讨一大坛,就当是给你们哥几个赔罪了!以后,这种事我再也不做了,再也不敢了,真的!”
这人就是这么又讨厌又怂,又大方又义气。
席侍卫冷眼看着他打躬又作揖,心里其实还是没有彻底厌了他。这人就是给父母兄长惯坏了,跟他们殿下一样,两个大孩子,也不是真心要害他们挨那一顿罚的。
席侍卫没有搭理他,却也没再说让他走的话,君战在屋子里头听见他们说话,笑了一声,把楼二公子叫了进去。
这两个刚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少年,虽然懂得事不小,但他们还真没什么太大的危机感,都知道家人会把这件事查得明明白白。
再加上,身中剧毒,命在旦夕,这听起来很可怕,但是他们其实没受什么罪。在马上晕过去,然后在仙医谷醒过来,感觉不到疼,就像美美地睡了一个饱饱的觉,这种经历,实在不能让人引为教训。
“阿战,你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不过,经过这一件事,楼二公子也小心了。被父亲骂了一顿,他再一次知道了他和太子做朋友,称兄道弟这都行,但他们身份到底不一样。
“嗨,你怎么也这样了?我们之前吃的是同一桌饭,骑的都是上官家的马,一块儿晕倒,一块儿被送到仙医谷来,又都是被戴谷主治的,药都一模一样。你现在是什么感觉,我就是什么感觉。你有哪里觉得不妥帖吗?”
楼二公子刚刚有点拘束了,君战大大咧咧的一番话,又把他说的也笑起来。
“没有!阿战,你还别说,这老头子真有几把刷子。听我爹爹讲,咱们被救回宫后,一大堆御医都束手无策。皇上和娘娘当机立断,把我们送到仙医谷。我爹爹也在叹,来这里之前,他心里七上八下的。没想到,那个老头子就用了一副药,我已经站起来了。”楼二公子赞起戴德的医术来。
“那是当然了。戴谷主拿到过善人碑的寿命奖励,他自己本来又是大夫。虽说医者不自医,但他肯定懂得调理自身,活个一百五六十岁,肯定没问题。人家活了那么久,教出来的几个徒弟,据说都能当宫中御医的师父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宫中不请一位仙医谷的神医呢?”
“这一次就是机会啊!戴谷主要选一个徒弟跟着咱们,父皇肯定不会轻易放他回来。就看人家愿不愿意留下了。”
“我猜他愿意。说不定谷主就是这个意思呢!”
楼二公子与君战猜了一番会是哪位神医跟他们一起回皇城,说了会儿,见双方越来越神采奕奕,楼二公子便道。
“阿战,你要不要出去看看?这山谷里特别漂亮。”
楼二公子一说,君战立刻就心动了。推开窗瞅了眼外面的侍卫,他头疼道:“他们这一次给父皇罚狠了,肯定不让我出去!”
偷溜不现实,这几个侍卫要是功夫不好,也坐不到现在的地位。楼二公子看一眼外面影影绰绰的树影,还有空气中淡淡的清香,决定跳出去说服那几个侍卫。
就在谷中转悠一圈,能有个鬼的危险!
楼二公子出去,摆出自己最令人无法拒绝的笑容,打算先从席侍卫下手。第一个字还未出口,他突然看见白天见到过的一个谷主的弟子,正在不远处提着灯走着。
“这不是立神医吗?”
楼二公子马上放弃席侍卫,迅速奔向戴德的五徒弟,规规矩矩地拱手行礼。
“楼二公子。”五弟子向他还礼。
楼二公子不等他说出什么天晚了,赶紧休息的话,直接开口就把君战拖出来询问:“立神医,真是太羡慕你们了,这山谷如同世外仙境一般。不知道这谷中有没有什么避讳的地方,太子殿下想要四处走一走。”
君朝是如今大陆上最强盛的国家,这次师父说要选一个徒弟跟着他们去君朝皇城,五弟子其实有那个心思。
除了想去见见世面以外,他主要是因为菡妹。
但师父的心思无人能懂,他也不敢多问,只能等师父最后做决定。如果过几天去皇城的人不是他,他也势必要找别的借口去看菡妹。
在君朝皇城,如果有太子殿下做后盾,那肯定可以横着走了。
五弟子定了主意想要讨好君战,现在楼二公子送上门来,他们一拍即合,各取所需。
“殿下若是不疲倦的话,反正我也无事,可以带殿下和楼二公子四处看看。这山谷中有许多地方种着迷香草,还是要有人引路的。”
“是吗?那太好了!”能有人带路简直最好了。楼二公子对仙医谷的好感度瞬间再一次飙高,这谷里的人怎么个个都这么可爱?
楼二公子带着五弟子去找君战,一来是太子想去,二来是他们也想在谷中转转,三来有谷主的弟子带路,那还阻拦什么?
一行人六七个,就从君战住的木屋出发,他们先从山谷一侧往谷口走,然后再从另一侧走回来。
如果这群人决定从晒不到夕阳的那边开始游览,那他们就见不到凉溪了。可惜,立神医带着身后的一群游客,头一个去的地方,就是盖满了草房的石台下。
“那上面是什么地方?”楼二公子与君战看见石台上的那些草房,都十分好奇,异口同声地问。
“回殿下的话,那是谷中晒珍贵草药的地方。”
可不是最珍贵的药,那些药人的血,才是能治百病祛百毒的宝贝。这世上有什么草药,能有那种功效?
“可以上去看看吗?”
君战只是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了。楼二公子缺心眼,没过脑子地张口就问。问完觉得有点没礼貌,连忙补上一句:“我绝对不乱碰!”
五弟子愣了一下,立刻反应过来,笑道:“若是太子殿下和楼二公子想看看草药,那只能等明日,问过师父,拿到可以解迷香草的丹药,再从谷口转出去,从那悬崖顶上跳到石台上,才能看见了。”
这么麻烦的吗?
楼二公子与君战对视一眼,他们其实想要说,以他们的轻身功夫,那些草房虽说上下都是绝壁,但也就十几米,确实不算高,一蹦就上去了。
难道他们谷里的弟子取个草药,还要费劲地先出谷,再从悬崖上转回来?
五弟子似乎看出了他们的怀疑,未免让君战觉得他是在故意找借口,不让他去看他们谷里的宝贝,他解释道。
“太子殿下请看,那就是迷香草。”
悬崖下有一大片绿茸茸之中泛一点幽紫色的草。这些草长得极茂盛,顶端开着淡紫色的小花,远远地便能闻到极浓郁的香味。
五弟子并没有带着他们走过去,指着那些迷香草说:“想要去到那座石台上,身上一定要带着迷香草的解药。否则的话,这种香味可以致人死命。太子殿下您看,那石台上方的绝壁上,石缝间也长着迷香草。”
“弟子们取药,从谷口转出去,从悬崖上方跳下来,不必多催使内劲,用的药量便不多。若是有谁想要从这儿直接跃上石台去,身上又没有解药……”
那肯定是眨眼间死得消消停停的。
五弟子笑着跟他们讲了讲,当然更多的机密机关没有再说,单单只是这一样迷香草,已经听的君战和楼二公子只知道点头了。
可惜他们讲话离得太远,凉溪没有白熊那么好的听力,啥也没听到。
天黑了,她想着逃出去。虽然心里明白,一个世界之中,大家人人崇敬的仙医谷,谷里养着的这种绝对不能被发现的秘密,一定藏得非常好。就算是藏不住,光明正大的还能露出来晒到太阳,这地方周围也一定遍布机关。
总之,这世上不会有任何人发现仙医谷私底下养着药人。要么发现不了,要么,发现的,都会死。
凉溪是手中捏着符箓,才有了胆子。她没看见悬崖,也不知道迷香草,眼神还不好。天黑了,再次给自己壮壮胆,凉溪破开了门。
戴德的五徒弟说,他们这些药人,基本上就是在房子里等死的命了。女的如果长得漂亮点,还有希望出去,也不会被弄断腿,弄断胳膊。男的药人……
反正凉溪听他说的时候,一颗心里像坠了铅。
她得赶紧逃出去,虽然她是女的,但万一哪天戴德害怕她逃跑,活生生一个药人没有了,索性把她两条腿砍下来……
命运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先出去再看!
夜不是很黑,老天爷都不配合,月光非常亮。
凉溪身上披着一件兽皮做的衣裙,猫着腰从草房蹑手蹑脚地出去。她现在看什么都是糊糊的,但还没有瞎,虽然看不见石台下的一群人,但她能看见地形。
缩着腰走到悬崖边上,凉溪探头往下瞅了一眼,立刻缩起了脖子。
怎么是这么一个地方?身后面是90度的石壁,眼前也是90度的石壁。后面她爬不上去,这儿她也不敢跳呀!
第一个问题拍到脑门上,凉溪抠着头,沿着石台边走了一圈,想找到一条小路,结果愣是没有。
她站在原地呆了几秒,想起今天那两个取血的人,他们是怎么来的?从悬崖上跳下来还是从悬崖下爬上来?两样都不现实啊!
跳下去怕摔死……凉溪在自己画好的符箓当中找了一番,没有能垫在下面给她弄个缓冲的。
要不然还是回去吧,等下一次取血的人来了,他们有办法上去,或者是下去。
凉溪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不错,却不知她从那门里踏出来的一瞬间,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可就由不得她了。
凉溪眼神有问题,石台下面那群常年练武的人眼睛可好。他们正在那儿听五弟子说迷香草呢,楼二公子果然眼睛最快,先看到了石台上的一坨……
“那是个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