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举人和张员外家里都派人拿了礼物来,说是想要见见小神仙。”
凉溪顺势放下筷子,赵老爷望向她,没有替她拿主意,还是凉溪点了头,那个下人才告退,转身离开。没过多久,他便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来了。
来人暂且没有多么仔细地去打量凉溪,反而是将视线全部停驻在县太爷夫人身上。见这位在二女儿的喜宴上就没什么神采,听说最近更是病得快不行了的夫人,今日坐在桌边却是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他们都各自心里暗暗诧异,再去认真打量凉溪时,眼中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三分热切。
看来这小神仙是确确实实有两把刷子的,就是不知她师父长辈是何人。大家都说她叫小神仙,闺名有人说他们也不敢听,但怎么连个姓氏也没打听到?
“小神仙,奴才是张府上的婆子。”
“小神仙,奴才是白府上的。”
带着礼物的两批人,报了自家主子名姓后,还是张员外有人脉,他们家的下人抢在前头说话了。
“夏阳镇的包善人说认识小神仙。他夸您的医术,说是一等一的好。我们老爷,跟包善人是十几年的交情了……”
这些人来找她,当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是病就是灾的。凉溪记起了包善人在她走之前说的话,道:“哦,想来张员外便是包善人那个久病缠身的朋友了。我离开镇子之前,他曾向我提过一句。”
什么久病缠身,什么朋友,一个乡下土坷垃里的土财主,也配跟他们老爷称朋友?主要是……会不会说话?
员外府里的下人心头不屑,对凉溪却不敢有丝毫怠慢。
“我不知张府在何处,本就打算打听到了,明日后日去的。如今你们来了,倒也方便。赵老爷,不知府上可否留这些人住一夜?我明日一早再随他们去。”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半夜里她要盘问盘问张妈,现在走其实才最善良。
“自然可以自然可以。”县太爷心里不情愿,却只有答应的份。
员外府里的几个下人面面相觑,真是想不到神仙如此好请。他们今晚过来只是为了送个礼,留个好印象而已。
几个人都露出笑容,因为都是府里许多小事可以自作主张的人,几人迅速改了主意,只叫他们当中的一个回去,剩下的都说“叨扰了叨扰了”。
有人脉的顺利留了下来,没人脉的到现在才接上茬说话。
“小神仙,我们老爷……”其实才是真的久病缠身。
读书人清高,举人老爷府上的下人也清高,见张府的下人跟凉溪迅速套上了近乎,他们也没什么包善人可以提一提,只得把礼物推上来,正儿八经走流程求医,瞧起来没情分的紧。
这还真是奇怪了。一个阳曲县,县太爷府上有病人,张员外府上有病人,白举人府上也有病人。这三巨头,就没一个好的啊?
“既如此,明日去过员外府上后,几位便在府外等着接我。”
白府的下人这才露了笑容,虽然他们被排到最后了,那也不过就是明天一天而已。
“至于这些礼物,你们都带回去吧。我用不上这些东西,报酬的话……嗯……”
一听凉溪说不要他们的礼物,两拨人一起着急,还没来得及说话时,就见凉溪微微有些不好意思:“我身上没带什么钱,你们随便给我凑个几两银子,好让我以后能吃个饭,住个店,雇个马车,就行了。”
善人碑上的前三名,多少年来一直是空白的。碑上的许多人,知道自己是再也不能闯进前三,拿到那不知有多丰厚的奖励,便开始悉心培养自己的后辈,恨不得让一群孩子从刚出娘胎就行善。
那些孩子,嘴里含着金汤匙出生,虽说被教导的心地纯良,可终究是太高高在上了。他们即便是积德行善,也如菩萨挥洒杨枝,是坐在莲台祥云上的,是让人觉得有距离的。那样的后辈孩子,他们见过不少,听说过不少。每次都是战战兢兢地接待,生怕人家有一丝不愉快。眼前这样朴实无华的,还真是极其少见。
大家都愣住了,反应过来后见凉溪一双眸子极是纯澈,刚才那句话说得万分认真,心头微震,同时又不由得想笑。
她哪里需要花银子吃饭、住店、雇马车?她来到这阳曲县,花了有半两银子吗?还不是坐的县太爷府上的马车,明儿又要坐张员外府上的马车?
只要她真的本事够大,她以后去到任何一个地方,都跟在阳曲县没有差别。即便是在君朝皇都,她也能住在皇宫里。
这样的人,几两银子就把她为难住了……说起来怎么那么违和呢?
礼物凉溪是坚决没有收,收了就显得她没有那么善良了。谷大夫是一个血淋淋的先例,她都记着呢!
员外府上的下人住了下来,白府的下人告辞走了,大家继续吃饭。之后,又有人到饭桌边来报告各种各样的事情。不过那些事都跟凉溪无关了,下人们都是和县太爷说的。大抵是衙门里的公事,这位老爷真是个好官。
见县太爷实在太忙,凉溪本来也就不需要吃饭,她便尽量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这顿晚饭。
“老爷,是又有什么公事了吗?”县太爷夫人一看就知道,她略略有些失望,丈夫今晚又不能在府中相陪,不过却也表示理解。
“夫人,我……”
这夫妻二人执手相望,一个眼含道歉,另一个满眼体谅。凉溪在一旁,觉得自己分外碍眼。
又对凉溪表示了歉意后,也不知是有啥事儿,县太爷匆匆走了。不过他走了更好,府里少一个人,她施展“妖法”的时候,被发现的概率就越小。
“夫人,今夜子时,希望夫人再去那凉亭一趟。”
“啊?为何还要去?”难道今天早上没治好?
“本来以为能在府上多打扰几日,那我明日后日都可替夫人再次诊治。但既然两府的人都找了过来,我也已经答应下来,只能委屈夫人,今晚睡不了觉了。”
“不敢不敢,你治我的病,救我的命,我哪里还有委屈的?但是,小神仙,我的病还没有好吗?也不知道你用了什么神仙手段,我这整整一日,都觉舒泰的不得了,怎么晚上还要治?”
“这世上的病,即便是一个小小的伤风头痛,也不一定能一剂药就好了。夫人的病情,又比伤风头痛严重许多,自然需要治疗多次。”
已经亲身体验过了凉溪的手段,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县太爷夫人多问了一两句,就点头答应了。
凉溪却还有要求:“今晚,夫人带上一个人来吧。张妈就挺好,不知张妈下午的时候可有好好休息了?”
凉溪看向晚饭的时候已经跟在了夫人身边的张妈,她措辞语气尽量客气,知道这些人不敢不照着她的话来。
“奴才休息好了,休息好了。小神仙有什么吩咐,到时候尽管说。”
“那就好。”
凉溪一笑,也不回县太爷夫人给她安排的屋子,径直就走向了白天“治病”的凉亭。
她在亭中默默打坐,许多下人提着灯笼,远远地瞅一眼。这次凉溪没有交代,他们也不敢靠近去。
“小神仙还在亭中坐着吗?”
县太爷夫人问着,见张妈点了头,她起身披了衣服去看了眼。见凉溪小小一只坐在亭中,衣衫也单薄,身形也瘦小,便不由得替她觉得冷起来。
“这么大晚上的,也不知道她冷不冷?”想要上前去提醒一句,却又死活不敢,现在离子时还有一个时辰呢!
“夫人,您就不要替小神仙担心了。昨晚,在马车上,小神仙就一直那么闭着眼睛打坐,像是睡着了。但哪有坐着睡觉的?再说马车一直颠簸得很,她肯定也一晚上没睡,但您瞧见她今天有什么困意了吗?”
张妈说了几句明白话:“小神仙手段那么厉害,怎么会害怕冷呢?您就不要担心了,咱们先回屋吧,老爷叫了梁大夫来给您把脉,人刚刚已经到了。”
“小神仙都给我治病了,还把什么脉?怎么……”县太爷夫人压低声音,“难道老爷信不过小神仙啊?”
“瞧夫人您这话说的,哪里是信过信不过的事?您身子尊贵,那梁大夫也算是城里最好的大夫了,把把脉又不亏。”
“我这不是担心小神仙知道了,心里怕会不舒服嘛!”
“老爷就是怕这个,才叫梁大夫半夜里悄悄地来呢!”两个人的声音都越压越低。
县太爷夫人觉得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张妈却劝着她回去了。
梁大夫已经等好了,县太爷夫人说了几句麻烦他,便坐下来由他把脉。
“如何?”
灯光下,梁大夫脸上的神色,复杂得让县太爷夫人有些难以辨认。那像是高兴吧,那像是感叹吧。
“当真是善人自有天佑,这位小神仙的确是神仙手段。之前替您把脉的时候……如今老夫便直言了,老夫确实是束手无策,只能开方子让您慢慢温养了。”
这话的意思就是,随便吃点儿补药,一天天拖日子吧。
县太爷夫人点了点头,见梁大夫不停地摇头感叹着,收起了自己的药箱,被下人送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