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汉一直说要连夜赶回到自己曾拜师学艺的地方去见师父,他语气郑重,情态急切,小饭馆老板再想客气也不好意思,只得放行。
“怎么敢要壮士的钱?”
掌柜的使唤店里人去马圈里牵他们自家店里的马,要送给这位大汉,人家却属实不是差钱的人。把善人碑发放的奖励拾掇拾掇塞进了包袱里,大汉从怀里掏出来小锭银子,价值远超一匹马和一顿饭。
“您开店就是为了赚钱生活,这世上谁买东西都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我怎么能特殊?您拿着,多谢招待了,诸位吃着,我先走!”
店里的人哪里肯放过多看他一眼的机会?知道他还要去选马,便都浩浩荡荡跟着出去。凉溪连忙拉住店伙计付了钱,随着大伙儿出去。
大汉挑走了最好的马,凉溪一直在旁边看着。等他挑完了,骑上马要走了,眼看大家又要追着继续目送,便道“我也想买一匹马。”
她的声音不大,大家却都听到了。凉溪很成功地吸引了一波注意力,那着急要走的大汉也在马上扭回身来瞧她。
这娃娃字正腔圆,说的话再没有听错的。掌柜的瞅了瞅凉溪的小身板儿,还没马后腿高,一时间好笑,道“小娃娃,你是哪来的?你爹爹娘亲呢?”
凉溪摇头,一边掏钱一边很郑重地强调“我不是在说笑。我想去博州城,可我不认识路。刚才听这位大叔说他要去,我想跟着他去。”
若不是因为看到了银子,凉溪再认真也只会被当作小孩子。见她真拿出了买马的钱,大家都呆了一下。
“你一小娃娃怎么有这么多的银子?”
大家今天都有被银子给刺激到,看见这种颜色眼睛就痛,眼睛痛导致脑子比较清醒。众人纷纷讨论“镇子上没见过这孩子”、“这哪来的孩子”、“她父母呢?怎能让个女娃娃自己乱跑”。
见众人要给她找爹娘了,凉溪无奈扶额,谎话张嘴就来“我爹娘就在博州城,我自己瞎跑出来,现在想回去了。快卖一匹马给我,是这些钱不够吗?”
一堆人对凉溪的话将信将疑,确信不疑的是她肯定不能骑马。
店里的伙计为了在善人碑上的大人物跟前尽尽心,马棚里最好的马他都赶来了,一共三匹。掌柜的边叫伙计把另外两匹赶回去,边说“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你的钱,这两匹马都能买啦!但是,小丫头你买马干什么呢?你这么大要是能上马,我们可都能骑象了。你呀,还是先在镇上住下,明天拿这些钱雇个马车回家找娘吧。”
众人都笑,那大汉也笑了两声,拍马而去。大家冲着他的背影,挥手的挥手,弯腰的弯腰,甚至还有拜的。
凉溪眼看这活的导航走远了,深恨自己废话多。把银子直接塞给掌柜,她从伙计手中夺过缰绳,翻身上马,飞也似地追着那大汉去了。
四蹄翻飞之间,路上只留下一道淡淡的烟尘。围观群众瞪直了眼,一直到凉溪都看不见了,才默默地盯紧掌柜。
他们可没有说过要去骑象的话,溜了溜了!今天镇子上的新鲜事,属实有点多,够他们说个半载了。
大汉骑马直奔博州城,谁料还没出镇子,后面就有马蹄声赶了上来。他回头一看,眼皮都僵了。
一匹能一蹄子把他撅得半死不活的公马,背上坐着个他一巴掌能捏得九死无生的奶娃娃……这画面确实有冲击力,大汉一时没留心,险些从马背上摔下来。
就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凉溪已经追了上来,到他身边才稍稍放慢,道“大叔,你不要害怕。我确实是因为不知道路才不得已麻烦你的,我要知道的话,怎么都不会在这个关头跟着你。”
大汉眼皮一跳,盯着面前这个很腼腆地跟他说“麻烦了”、“别害怕”的女孩,人渐渐回过神来。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震惊,之前爬上善人碑的狂喜也未曾散去,心里着实情绪复杂。
不会在这个关头跟着他……这小娃娃很会来事儿嘛!
不过,她这么大点年纪,能降得住正是肥壮力强时候的公马,实在令人难以置信。他真觉得下一瞬间这小娃娃就会被甩出去,但她却坐得比他稳当十倍。
这么奇怪的小孩儿,硬是要扯一个她不知道去博州城的路的借口来跟着他……不对!
“你刚才不是还说自己家是博州城的?”要是普通孩子也就算了,她能连回家的路都不知道?
凉溪一愣,继而满不在乎道“我不那么说,他们岂不是会问到天黑去?”
谁碰到一个单独的小孩子不会打听他的父母?她要说没有父母,别人又会打听将她养大的长辈是谁,那得要她说多少瞎话?没过脑子说了一句就出错,说上十句,她脸都得被自己打肿。
“你到底是哪里来的孩子?”大汉心底隐隐有点警惕了。
他虽然外表看起来粗鲁豪放,但单独闯荡江湖十余年,心眼儿自然还是有一些。每一次善人碑名次变动,都会有类似于“某某善人被杀,奖励被劫掠一空”的新闻。
善人碑的奖励,当然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送来最好。像他这样,几百两银子直接哗啦哐啷掉在人满为患的饭店里,简直是最糟糕的情况。
所幸他幼年学武,师父是善人碑上大名鼎鼎的武林英雄,他跟着他,学了一身本事。
他打不过的人,想来应该不屑于抢这点银子。动心思的,都是一些小毛贼,他能应付得了。
大汉这么一想,心下稍宽。见凉溪虽然神秘,言语神态却是坦坦荡荡。她不愿再多说了,他也便没有耽搁时间,甩起马鞭跑在前头带路了。
虽说相信一个小孩子不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威胁,但大汉一路上的快马扬鞭,除了是真心要加紧赶路,免得在城门落锁之前进不去外,也是想看看能否甩掉凉溪。
一个时辰,又一个时辰,身后的人一直稳稳地跟着也就算了。八只马蹄,不管他快还是更快,它们总是只跑出一匹马的声音。
后心里莫名发凉,比起盛夏里似乎还能再热上三分的太阳,晒得他起了冷汗。
“大叔,你说博州城城门落锁是酉时末,现在看日头,已经入了酉时了。我们走到哪里了?怎么还看不见博州城?还能赶得及吗?”
后头的小孩子不像小孩子,一下午了,这是她第一次开口。大汉一直留意着她,还是被她这猛不丁一声吓得心里咯噔一下。
“赶得及,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从前头那山坡上去,再转两个大湾,就能看得见城墙了。”
这一路上,大汉手里的马鞭就没缓过。虽然带了一个小孩,但他对这种赶路的速度有信心,今天怎么都能在落锁之前进城去。
大汉信心满满的,不过话不能说得太满,因为很可能会被打脸。
凉溪和大汉在马上对望,眼前是高耸的城墙和紧闭的城门。城墙上没什么士兵,不多的几个在对着他们吆喝——
“回去吧!明天早上再进城吧。”
“大哥,今儿个落锁怎么这么早?以往不都是酉时末吗?”大汉冲着城墙上叫。
“你不知道吗?今天善人碑大改,宫大少爷上了碑。是宫老爷和总兵大人让我们早些下城门的,整座城的人都要去庆祝了。”
“是吗?那恭喜恭喜呀!”
“嘿嘿!”城墙上的士兵乐得仿佛上了善人碑的人是自己一样,对大汉的称呼都变了,“大兄弟啊,今天晚上是进不了城了。你要是离家近就回家,要是离家远,就去茶摊子里将就一晚上吧。”
大汉道过谢,从头到尾没说过一句自己是善人碑上的人,跨上马就往回走。凉溪跟着他一起,跑了个三五里路,就到了来的时候看见的一处茶摊。
没能进城,凉溪其实不那么失望,也不那么急切,左不过就是等一晚上的功夫,大不了就是今天晚上凑不了热闹而已。
那个宫大少爷既然上了善人碑,应当就能配得上孟大小姐了吧……
凉溪脑子里乱想着,身怀巨款的大汉可没有她这样的闲情逸致,还有心思替人家小儿女操心。
小镇子上哪有钱庄,他来博州城主要就是为了把银子换成银票。要不是身上带着这些银子,他直接骑着马去见师父,不用进博州城也可以。但这些银子实在是太碍事了,换成银票揣在身上,有谁能知道?这么背着跑,一路上哐啷哐啷的,谁都要侧目了。
本以为今天一定可以进城,跑了一下午,人家却提前落锁了……
大汉眉头紧锁,越是看自己这个沉甸甸的包袱,越是觉得今天晚上会出事。不然报出自己的名姓进城去?
大汉默默摇头——那就不一定出得了城了。
罢了,等明日吧。
叫了饭菜,饱餐一顿后,大汉背着自己的包袱,系好了马,坐在茶摊外头也不合眼,打算睁着眼睛等第二天。
茶摊里是一对同样黑黑瘦瘦的夫妻,正一边收拾着桌子,一边还有些心疼凉溪一个孩子在外头过夜,叫她到屋子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