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茶最先瞧见白水苏,慌忙道:“表小姐,二小姐来了。”
原云柯抬眼看去,一个身着淡蓝色的少女踏着月色而来。白水苏本不是什么绝色佳人,但在此情此景的衬托下端地有几分仙气飘飘,清丽脱俗。
丫鬟仆妇纷纷行礼,原云柯看着她笑,手上烤串的动作不停,“你怎么来了,是不是被我的独家烤串儿给吸引过来的?”
月下的女孩赤着雪白的胳膊,着实不成体统,可她脸上的笑容却很好看和真诚。
荒谬啊。
“是啊。”
白水苏很真诚地回答,“我本在思虑一些事,想着想着就来到你这了,可不是你的肉引的。”
“那请坐,一会儿就好了,我请二姐吃烤串儿。”
“我不客气了。”
廊下有两个石桌,仆妇收拾出来,白水苏便随便往那里一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兴致勃勃干活的原云柯,不觉眸色变了变。
这种粗鄙不堪的活计,常以官家小姐自居的左梅笙为什么要做,奇怪。
沉香在一旁暗暗咂舌,原来这两人也能有说有笑你来我往地说话啊,奇怪。
青芽看着不请自来的白家二小姐,心想,烦人。
原云柯无视白水苏探究的目光,利落地将手里的肉串翻个几个个,抹上酱料,又翻了几回,最后撒上辣椒粉和香料粉。
她本身确实挺抠的,戴春晓又喜欢吃街边烧烤,于是她就琢磨着自己弄了,能省下不少钱。当然她这个扶哥魔对自己哥哥倒是不扣,几万几万地拿钱吭都不吭一声。
傻x。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宿主是个男人,她居然能轻松逃出自己扶哥魔的怪圈,没有挣扎。除了还有一些难过伤心,竟是只有悔恨。
她下定决心要好好完成任务,回家好好跟‘家人’搞搞明白。
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哇哦,好香呀,小姐好棒!”
青芽捧臭脚。
原云柯大气地分给青芽等人一半,自己拿着另一半鹿肉串儿放到盘子里,走到石桌放下,“二姐尝尝我的手艺。”
二姐?
白水苏挑眉,眼色鲜亮的烤串落入眼中,她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二姐,请——”
望着卖相极佳的鹿肉串儿,白水苏没有废话,接过来便咬了一口,认真品味了一番方道:“好吃。”
原云柯得意地笑了笑两三口吃掉一串,“好吃就好。”
废话,她在石家做了那么长时间的饭不是白做的好吧,现在她的厨艺是初级呢!
吃罢喝足,白水苏望着还在叽叽喳喳烤肉的青芽等人,说道:“你平时也是这般惯着青芽的吧。”
“小女孩儿而已,不惯着还能怎么着。在家的时候她也这么样,嚣张又能折腾,挺可爱的。”
真是自己家的蚊子比别人家的多条腿,这也叫可爱,令人费解。
白水苏啜了口茶,识相地没接这茬。
“说正经的,你的病可好了些没有?”
原云柯努嘴摇头,眉头皱了皱,“不咋好,还是见不得太阳。现在我的作息时间都改了,白天随小半天,晚上折腾,快天亮的时候再睡觉。”
看她脸上没有焦躁,没有抱怨,白水苏不由问道:“你真的好奇怪,病了一场好似换了一个人一般。”
原云柯转过头,认真看着她,“你如果经历了我所经历的,也会跟我一样变一个人。”
许是她的目光太认真,也或许是她的眼神太璀璨,白水苏莫名怔了怔,旋即反应过来,“或许吧,没经历的过的人没资格说。”
她联想到了母亲的遭遇,也是一样的道理。本来想套话,现在全然没了心情。
和白家的未来相比,一个表小姐的事显得很是渺小。
原云柯看出她情绪不高,连试探都不想试探了。
这样可不行。
“我病的时候这段时间做了一个梦。”
白水苏闻言,下意识借口说道:“什么梦?”
“一个蛮有意思的梦,梦里我来到了一个神奇的国度,那里的人出行不做马车,坐的事铁盒子一样的东西,又稳又快,一日千里。更有甚者,有人会乘着带着翅膀的铁鸟从一个国家飞向另外一个国家……”
“是西方极乐世界吧,你与佛有缘。”白水苏不以为然道。
原云柯只当听不出她言语中的敷衍,接着说道:“我还看到那里的男孩女孩到了一定年龄都要去念书,一路考学升级,然后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
白水苏终于露出感兴趣的表情,“男女都一样念书,那如何使得,岂不是乱了套了?还有,女子如何去从事各种各样的职业?”
“谁说女子就能从事各种职业,除了一些特殊职业,男女各有所长不同的,剩下的能者居之,有何不可。”
白水苏怔了怔,缓了半天才缓缓说道:“你这番话不要去外边说去,小心又被当成风言风语。”
“随便吧,反正在我那个梦里面,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那个世界有许多女先生,女老板,女工人,女捕快,还有女皇帝呢。大家都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所长,用自己的双手养活自己,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虽然也会辛苦,但好歹自己有选择的权力。”
随着原云柯温温和和的声音,白水苏好似看到了在那个世界里的一切——女子和男子一般在朝堂上议论朝政;或是在商场上与对手唇枪舌剑地谈判;亦或是身着锦衣的女子英姿飒爽地骑着马巡街……
如果那个世界是这样的话,那真是极乐世界了。
也许对于那个世界是唾手可及不值一提的事情,却是她的向往之所在。
原云柯暗暗观察她的表情,心中暗暗发笑——对于一个有能力却没舞台施展的女强人来讲,这些一定能触动她的心灵。
一阵凉风袭来,白水苏不由打了个寒颤,想像中的世界随之破碎,懵然回到现实,她定定看到身边的女孩儿。
“你也喜欢那样的世界吗。”
“当然。”原云柯毫无形象地晃着长腿,“当然了,生而为人,自由和权利是最重要的。”
果然是个疯的。
不过左梅笙此刻的‘疯’,似乎和她一直压抑在心底的某种念头重合,之后竟生出痛快的感觉。
她觉得她和左梅笙一样疯了。
沉香缩了缩肩膀,上前道:“小姐,时候到了,咱们还要去陪大夫人吃饭呢。”
“倒忘了这事。”
白水苏笑了笑,恢复了精神,打趣道:“都是你的鹿肉太香了,惹的我吃了这许多,一会儿母亲问我,我可是要供出你来的。”
“可别,要钱的。”
白水苏笑了,“小气。”
原云柯并不否认,她站起身,“二姐自便,我还得去烤肉,不能辜负这难得的大好夜光。”
说罢便当真走到铁炉子前忙活起来。
嗯,还是像以前一样无礼。
不过,不是那么讨厌了。
白水苏回了东院,少不得又听母亲抱怨半宿。
听着辛姑的絮叨,她突然回头,眼睛亮闪闪地道:“娘,你说我可不可以插手白云山庄的经营事务?”
“啥?”
辛姑反应了半天,方明白她的意思。
“这可不行,你是姑娘家,以后是要出嫁的。整日扎在男人堆里成什么体统,不行,坚决不行。”
早就知道答案是这样的了,白水苏的心情并没有什么起伏。
即使她贵为贺州白家的嫡女,可她的命运已经被写好了,然后一步一步地去按部就班,过着一眼望到底的日子。
突然觉得好没意思,真的好没意思。
越想越灰心,赶忙把话题转移到旁的事情上,“父亲个什么意思,是要大哥在自己的院子闭门思过,还是不许出园子?”
“哼,不知道,没叮嘱。谁知道你爹在想什么,恐怕此时觉得当初说话太狠了吧,毕竟是唯一的儿子——”
辛姑阴阳怪气地拉着长音,发泄自己心底的愤怒和不甘。
“那咱们都别管了,随他怎样吧。”
有空间作妖,才能让他有机会突破父亲的底线。一想到大哥白百宏,她争强好胜的心又回来了。
就算她无法抗衡规矩礼教,也要在她嫁人之前解决白百宏,毕竟母亲是要在这里呆一辈子的,她必须保证母亲的一生荣华安康。
这是她对自己的最低要求,必须做到。
降梅轩里青芽正对着不速之客怒目而视,浑身散发着‘你好烦,赶紧走’的气息。
只见不速之客坐在正位的矮椅上,喝着她给她家小姐煮的梅雪茶,“嗯,味道不错,梅味很重,难得你有这个巧妙心思。”
“是青芽有心思,我可没这个细腻劲儿。”原云柯笑着说。
代淳桦抬眼看了气鼓鼓的青芽,心想,这刻薄丫头也不是那么一无是处。
原云柯想着这老太太是个心机深沉的主儿,这会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话要说。
“青芽你去厨房做几个拿手的柳河县的小菜过来。”原云柯笑眯眯望着老太太,“听说您一天只吃两膳,今天破破规矩在我这吃点小菜吧。”
“也好。”
青芽不甘地退下,还识相地将丫鬟们都带了出去。
“你这丫鬟也不傻吗。”
“本来就不傻,我娘说青芽是个好孩子,让我们相依为命。”原云柯说道。
提到白若琳,代淳桦掀起杯盖的动作一动,眼神弥漫着悲伤,放缓的语气似乎压抑着声线,她道:“你娘的话总不会有错的,你娘除了犟一些,其他都好。”
只是没想到女儿和给女儿挑的丫鬟都是跟她一样犟,真不知道这算什么。
果真还是对唯一的女儿有感情的,如此原云柯就放心了。
“我娘一生最爱的有两样东西,一个是医术,一个就是我爹,我爹能给我娘空间去行医,从不阻挠她去做她想做的事。”
原云柯手掐着大腿,眼睛亮晶晶地看向老太太,“外祖母……这些年我娘过的很幸福,真的很幸福。她也许不再锦衣玉食,却每天都在笑。最后她战胜了疫病,和心爱的人死在了一起,她不悔。”
代淳桦扯了扯嘴角,发现再也扯不出笑,泪不由自主地掉落,拦都拦不住。
她的琳琳幸福吗,不顾父母家族的阻拦执意嫁给一个小吏,抛弃锦衣玉食金奴玉婢的生活,真的不后悔吗?
耳边幽幽的声音又传来:“娘临终前跟我说过,最遗憾见不到您最后一面,她最对不起的是您,对不起让您伤心了,但是她不悔。来生她一定好好报答你的养育之恩,不再让您生气了。”
代淳桦扭过头去,低声啜泣着。
原云柯很配合地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陪着她静静地呆着。
过了许久,代淳桦冷静下来,涩着嗓子说道:“你刚来的时候怎么不告诉我这些?”
“当时跟银朱打架生气来着,见你不向着我,便故意不说给你听的。”
这个孩子!
代淳桦气结,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抚了抚额头,决定不再跟小孩儿纠结这事了。
“我来这是要跟你说一件事。”
原云柯摆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你吃了许久的药都没有疗效,白棋都束手无策,那咱们该从别的方面想办法了。”
“什么办法。”
“驱邪。”
代淳桦紧张地看着她,怕她突然发飙。
等了一会儿,原云柯笑着说:“好呀,驱邪好,驱邪比吃药好。”
代淳桦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她心情有点美丽,“你放心会悄悄地做,不会让你背上不好的名声。”
原云柯不可置否的点点头,“我相信你。”
这倒不知道让代淳桦说接话了,好说话别扭,不好说话也闹心。
临走的时候,她还是问了外孙女:“你娘真的幸福吗?”
原云柯狠狠点头,“她很幸福,我发誓。”
代淳桦的眼睛又红了,然后舒了口气,走了。
幸福就好。
以前她总想着有一天看到女儿后悔到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样子,没想到等到了女儿死了的消息。
她明白了,她心底最期望的是希望女儿在活着的时候是幸福的,每一天都幸福,证明她是错的。
只要丫头过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