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我老是不能忘记那天的情景,心里忐忑不安。我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过那天的经历。有些不解,又有些担心,担心李老师夫妻会出什么事情。回来后我没有把这经历告诉父母,一方面觉得这事确实有些荒诞,另一方面也不想给父母增添心里上的负担,害他们替我担心。
家乡的老同学知道我回来了,邀请我参加一个聚会,我当然很高兴,这样的同学聚会我很少有机会参加,所以也就很期待 这么年没有见了,但那份真挚的感情依然新鲜。这么多年过去了,彼此肯定都会有很多故事,想去听听彼此的变化。而我又是一个有好奇心的人,愿意听听那些故事。晚上的聚会我按时参加,其实是一个小规模的同学聚会,算上我在内也就八个人。
大家先是觥筹交错地一阵海喝,情感依然热烈。多年未见,变化确实蛮大的,有的人已经大腹便便,充分证明了社会主义的优越性。有的人白发渐增,或者脑门光亮,可见岁月无情。可谈的事情真多,光回忆一起上学的时光,就让大家热情迸发,多喝下了两瓶酒。再谈谈彼此奋斗的历程,多是一阵唏嘘,又倍感欣慰,毕竟大家现在都算是事业小有所成。
他们几个都在县城里工作。瘦猴王有才是县里日报社的记者,胖子黄锋是当地教育局的公务员,汉奸赵二高做建筑生意,也混得风生水起等等。总之,都算当地的“成功人士”吧。对于我这个“脱离队伍”,“离家叛逃”的人,他们群起攻之,用酒把我灌的去了好几趟洗手间,抠出来好几次,再勉强没有钻到桌子下面去。
吃晚饭,大家兴致正高,接着便去了一家ktv继续喝酒唱歌。平时我很少喝酒,但这次却喝的有点高了。虽然头重脚轻,但依然没倒下。但我却有一个坏毛病,那就是越喝脑子越清明的,看着大家一个个放浪形骸的老小孩样子,真有点穿越的感觉,好像穿越到了童年。不知道怎么的,我的思绪忽然被一种无由来的东西牵引着,让我突然又想起了李老师。
在李老师家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又浮现了出来。我很吃惊,怎么会莫名其妙地想到这个。我正想把这些思绪赶走,正好瘦猴王有才歪歪扭扭地走了过来。我便向他招手,两个人开始天南海北地吹了起来。
“你又好几年没有回来了吧,咱们这里的变化蛮大的,你知道吗?”他看着我说道。
“确实蛮大的,我去镇上看过”我说道。
“镇上?你还记得李老师吗?”他莫名其妙地突然问道。
“哪个李老师?”他心里一惊,明知故问。
“咱们高中的语文老师呀!’他提示道。
“哦!想起来了,那个“李严肃”呀”我故意恍然地说道。
李严肃,是他给李老师起的外号,他和我一样,也属于捣蛋分子,没有少受到李老师的批评,因此给李老师起了这个外号,好在没有什么褒贬,但也很恰当。
“本来想把他忘了,真不愿意想起他。一想起他,就想起那黑压压地学生生活。但有些事我是想忘却也忘不掉”他低下头低低地说道。
“他儿子的事,你听说了吗”他继续追问。
“听说了,满悲惨的,老来丧子呀”看来是躲不过这个话题了,我叹息一声,回应道。
“岂止是悲剧,这个事件是我采访的,真不想提这个事,一提我的脚底就直冒凉气”他幽幽地说道。
“冒凉气,怎么了?”我追问。
“你知道他儿子是怎么死的吗?”他有些神秘地看着我说。
“我听人说了。”我回答,但我始终也不想提那个让我敏感的字眼。
“你是不是回过学校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跳跃出另一个问题,他好像是期待一个否定的回答。
但我的回答令他失望了。他叹息了一声。
“以后少去那里,记住,能不去就别去。”他忽然搂着我的肩膀在我耳边悄悄地说。
“你搞什么怪,神经兮兮的”我当胸轻轻给了他一下说道,但心里却暗暗有点认同他的说法。
“呵呵呵,呵呵呵,吓你的,就当我什么都没有说”他讪讪地笑了笑说道。
这个时候汉奸赵二高拿着两瓶酒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瘦猴似乎怕他再来拼酒,匆忙离开去舞池唱歌了。“猴子就是他妈的腿快,整天躲着我,还是你地道,来喝酒!”赵二高说着递给我一瓶啤酒,自己对着酒瓶就吹下去了一半。
“慢点,慢点,都大老板了,看你急吼吼的熊样子。”我接过酒瓶打趣道。
“老板,老板个屁,我都快当裤子过日子了。”他落寞地靠在了沙发上。
“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以前每次聚会不都是我来买单,现在都躲着我。”他恨恨的说。
“怎么了?”我也靠着沙发坐在他身边。
“怎么了,还不是那个破学校,欠着老子的工程款不还。”他开始给我唠叨起来。他说的正是我们的母校,那所重点高级中学。
“不会吧,这样的重点中学还缺钱,会在乎你这三瓜两枣。”我很惊讶说道。
“要是这样就好,我当初也是这样想的,竟然破天荒地替他早早垫付了工程款,结果却要不到钱了,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上他妈的当了。”说着他又端起酒瓶猛喝。
“那个王胖子竟然说自己现在没钱,让老子等着,一等等了三年了。老子的资金链都断了。”他落寞地低下了头。他说的那个王胖子,就是现在的学校校长,也就是我在学校遇到的那位。
“多少钱呀?”我疑惑地问道。
“三百万。”他恨恨地说。
现在这样的重点中学怎么会却这点钱呀,是有什么变故吧,我心里想着。他絮絮叨叨地继续边骂边絮叨着,可能是喝了太多的酒,竟然在沙发上呼呼睡着了。我也熏熏地有些困意,不顾旁边的吵杂音乐声,在那里闭幕养养神。
“老同学,你。。。你。。。不能见死不救,不能不救。。。帮我。。。帮。。。我。。。呼呼呼”赵二高忽然说话了,像在和我说话,又像是在说梦话。
“老赵,你说什么?”我摇摇他,他没有什么反应,依然睡的很沉。
看着眼前摇晃的人影,我也昏昏沉沉地睡意上涌,朦朦胧胧地进入了梦想。梦里有赵二高的身影,他好像在慌慌张张地跑着,不停地往后探看。他好像忽然撞进了浓浓的雾里,消失了。
“帮我,帮帮我——”从雾里传出他的呼喊声。
而我却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但我却能清楚地听到他的呼喊,但却不知道如何去帮他。
“救我,救救我——”那呼喊声变得更凄厉了,已经带了哭腔。
我挣扎着,焦急地想去帮他,但好像被魇住了。
“醒醒,醒醒”有人在摇着我。
我睁开惺忪的眼睛,“啊。。。”我看到瘦猴的脸。
“下车了,到站了。恩,你们几个扶着赵汉奸。”他一边搀扶着我,一边安排其他几个同学去搀扶赵二高。
我蹒跚着下了车,他搀扶着我走进了一个酒店的大厅。然后我被搀扶进了一个房间。
“你还好吧,来喝点水。”瘦猴把我放在床上,并倒了一杯温水给我。
我忽然想起来,还没有给家里人讲,便慌忙四处找手机。“之前我帮你接了家里的电话,给伯父说了,今晚你就在这里休息吧。”他好像是看出了我的想法,便说道。我揉揉太阳穴,头还是有点晕。“谢谢你”我向他道谢。
“咱们谁跟谁呀,谢什么谢”他打断了我道谢,“咱们睡一个房间,你不介意吧,我今晚也不回去了,明天要出差。咱们就同房共睡吧,哈哈哈”他打趣道。
“那个,那个老赵呢?”我想起了那个喝的最多的赵二高。
“让他睡咱们隔壁,唉,这小子也可怜。但你最好也少给他来往”他有些欲言又止,说着便拿着浴巾去洗澡了。
我想问的话就这样卡在嗓子眼,有难受地咽了下去。他洗好澡就说自己困了,上了床。我也不好强人所难,只得睡觉。夜深了,宾馆里很静。不知道几点了,虽然门窗都关着,但感觉冷冷的,有一种潮湿的凉意。这种凉意很特别,像是要把空间凝固一样。黑暗中老同学呼吸声清晰地传来,似乎有些急促。
但我想这可能就是他的睡觉习惯吧。我缓缓起身摸索着去了趟洗手间。然后又上床,准备再睡。忽然,“别,别,不管我的事,别别——”瘦猴在说着梦话,他挣扎着踢开了被子。“啊,不要——”他一下子从床上掉了下来,连滚带爬地缩到了屋角里。“别追我,别追我。。。”他大声地呼喊着,双手乱舞着,想阻挡什么东西的靠近。
我赶忙起身打开了灯,并跨过他的床来到他身边。冷冷的灯光照在他惊慌而苍白的脸上,我看到他额头上竟然全是汗。我走过去扶着他“怎么了,醒醒。”连喊了几声。他才从噩梦中缓缓恢复了过来,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手不放。不知道什么样的噩梦让他这样紧张。
我一边安慰她,一边扶他上床。他紧张地缩在被子里,靠着床头,两眼有些发直。
抓着我的手始终没有松开。我点燃了一支烟放到了他的嘴里,他的嘴唇颤抖地接住了烟,我自己也点燃了一支。他显然还是心神未定。。他夹着香烟的手在颤抖,猛吸几口,吐出浓浓的烟雾,那意识在慢慢恢复。看来一时是不会睡了,我也被这阵折腾搞的没有了睡意
“没有吓到你吧。”他有些歉意地缓缓说道,那声音还是有些颤抖。
“没有关系,谁都有做噩梦的时候。”我不想让他感到尴尬,附和着说。
“这不是梦。”他用惊慌地眼神打量着房间,坚决地说。
不是梦?那是什么?
“我真不该去抢那新闻,更不该。。。。。。,唉——”他默默地低语,头很低。
以下是他的讲述,我将用第一人称来叙述。
几个月前,我在我们镇上采访新城镇四期开工典礼。这本是一个有优差,美差,有酒喝,有红包拿。典礼结束之后的晚宴,一顿海吃海喝,好多人都醉的走不了路,其中也包括他。我和一个相熟的派出所所长一起睡在镇上的招待所。天还没有亮,那派出所所长的手机忽然响了。
铃铃铃——铃铃铃——
我也被吵醒了。那所长终于接了电话。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急促。“什么,高级中学,哦,好的,你做的对,保护好现场,我马上到。”所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赶忙穿衣服,便急促地说道。我也缓缓地坐起身来。“老弟,你继续睡,我一会派车送你回去。”他歉意地看看我说道。我询问什么事,他打着哈哈说没有什么事,就是去处理一个小案子。但他慌张的行为,出卖了他假装的轻松。
肯定有什么重要的案子,“保护好现场”我听到了这句话。职业的好奇心一下升腾起来。“老哥,带上我,我也想去看看。”我请求道。“这。。。这。。。”所长犹豫着。
这时他的手机又响了。是在催促他。“好吧,跟我走,但你老弟只是去看看,至于是否报道,你要听我的意见。”他犹犹豫豫地说道。“你放心,我懂的”我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老王,你别来这一套,如果你不答应,你就别想去。”所长坚定地说道。“你呀,是糊涂一时呀,这案子是在学校发生的还能捂得住吗?”我提醒他道。“我如果报道了,还可以掌握舆论导向,你说是不是?”我继续说道。
“怎么又是那里,怎么这么破事,那里也太邪门了。”他一边嘟囔着,一边示意我跟他走。说实在的,我当时因为职业的兴奋没有听清楚他这句话,也就没有引起我足够的重视,想想真是后悔,如果能有警觉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