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槃眼皮垂垂,挑着阿弗下巴,拿了只月白色的山茶花插在她乌云似的鬓间。
「都是些什么人?」他问。
「是一些妇孺跟年老的。为陛下炼长生不老丹药的巫医们都是同族,其中有一女巫医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就快临盆了。」
「杀。」赵槃冷淡吐出一个字,「弒君的罪名,谁也逃不了。」
阿弗听着他们的话,只摆弄着手里的一只玉骨扇,当作什么都没听见。
珠花上冰冷的流苏刮在她的鬓间,不禁让人打了个寒噤。
便是这一细微动作,赵槃的目光已然扫了过来。
阿弗别过头去躲避。
「先等等。」
赵槃略略沉吟了一下,眼中那锋利的暗芒顿时收敛了不少,「有孕的那女犯,先竭力保住她的命吧。」
「留下?还请殿下明示。」
「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吧。」赵槃沉声吩咐,「生下来,再……去母留子。」
阿弗猛然听到这个字眼儿,披着薄纱的肌肤起了一层寒慄子。
情知朝政上的事情都是见血的,那些人犯了弒君的重罪,赵槃这么做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这样的事蓦地听来,还是有些恶寒。
她自然而然联想到了自己的前世,被他去了子,最后母也一命呜呼了。
那个大臣拜了三拜,领命走了。
赵槃把阿弗头上的花和钗环都簪好,凝视半晌,却觉得山茶花的位置不太正。
他刚要伸出手来帮她调一调,阿弗却细微地往后躲了一下。
她躲只是出于下意识,躲了之后,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躲。
赵槃动作也凝在半空。
半晌,他直接收回了动作,那微凉的手轻轻按住她的双肩,带着点力道,压住了她肩上轻微的抖。
「别多想。」赵槃弯下腰来,附在她耳边沉沉说。
阿弗自然不敢多想,「嗯。」
赵槃眼中微澜,手臂环上了她的藕白的颈,轻轻捏了下她的耳垂。
这不轻不重的一捏叫阿弗无所适从,不知算不算惩罚。
……她都当了他的太子妃了,不该那样明显地躲他。
若是赵槃起了惩念,她焉能逃得了。
阿弗只得任他圈着,乖顺地低着眉睫,拙劣地解释道,「殿下,你手指刚才碰得我有点痒。」
赵槃缄默片刻,还是点头信了,「以后痒就直接跟我说。」
这话说得似有点别的意味似的,说罢那人才松开了她,转身出了房间。
阿弗独自一人坐在铜镜前,瞟着他的背影远去了,才敢稍稍吁一口气。
是她太悲天悯人了,那些都是谋逆弒君的死囚,她怎么能怜悯起他们来?
阿弗一阵懊恼,真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
——好在赵槃没有追究。
不过他不追究不代表他不知道,看破而不点破,一向都是他的作风。
阿弗静默一会儿,觉得刚才脖子上被他拂过的肌肤还是紧巴巴的,有种异样的感觉。
*
圣上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些,按照之前的计划,太子还是要前往东南沿海走一遭。
本来太子只是去例行巡查的,如今皇帝自己也深知病重,少不了要为之后的事做打算。
于是,那日趁着侍疾,右半个虎符被暗暗交到了太子手中。
其余八个皇子皆虎视眈眈,皇后亦在暗中谋划策应着,圣上不是不知道。
这次太子前往东南兵营,不仅是例行巡查,更是提前点一点兵,防备着有人会趁机叛国逼宫。
如此,这一趟便显得意义深重了,五六日肯定是回不来的。
阿弗听说赵槃要去得更久些,心里五味交杂。
原来她只盼着赵槃不在身边,自己能得点自由。如今在这时局混乱之际,也高兴不起来了。
最近总是下雨,送别赵槃那日,天上也下着朦胧小雨。
阿弗把赵槃送到门口,挥了挥手,就要回去。
赵槃那疏离英俊的面庞沾了点湿漉漉的雨珠,蓦然叫住她,「太子妃这便要走吗?」
阿弗回头,「殿下还要我怎么样?」
他眉宇间现出沉思之色,有夹带了些许不舍之意。
「我们会分别许多天。
阿弗淡淡笑笑。
她见门口正好生了棵柳树,便随手摺了根柳枝拿给他,「许多天,很快就过了。」
赵槃垂眸凝视着那根柳枝。柳枝上零零落落地挂着狭长绿叶,有几枚也还是嫩黄的。
他嘴角扬起一丝弧度来。
柳同留,她应该是……捨不得他?
赵槃把那柳枝贴身而藏,专注地说,「你给的,我一定留着。」
阿弗道好。
柳枝而已,自然随他。
赵槃看了眼时辰。
依照之前在馄饨摊的诺言,他又把之前叮嘱她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阿弗一概都答应了。
提起汤药,也不知赵槃是哪弄来的,真是颇有奇效。她断断续续地喝了将近一个多月,觉得自己的身子确实比之前轻快了不少。
她从前无论春夏,入睡时手脚皆是冰凉的,如今虽算不上是完全好转,但总也不那么难受了。
因着这些好处,阿弗心肠软了软,多言了一句,「殿下路上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