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听闻此事,将一碗落子汤送到了赵槃的手上,叫他看着办。
姑娘还发着高烧,见赵槃手里黑乎乎的汤药,揪紧被子,泪水哗哗地往下流。
她死死抓着他的衣袖,苦苦恳求他留下孩子,她可以自己带着孩子走,保证以后不给他添任何麻烦。
她甚至还鼓起勇气对他说……他们私奔吧,到一个没人能找得到的地方,种花写诗烹茶,和他们的孩子永远倖幸福福地过下去。
赵槃疼得心都要被剜出来了,却仍然硬下心肠拒绝了她。他紧紧地搂着阿弗颤抖的肩膀,告诉她不可以。
不可以。这个孩子不能留下。
不是因为名位,也不是因为皇后。是因为她自己的身体。
早在初逢阿弗的那段时间,赵槃就知道她有一种罕有的恶疾。后来的证据更是证明,这病是卫国皇室传下来的。
阿弗这才初有孕,便百般地不适,身上常常诡异地见到一些青紫瘢痕,乃是那病的徵兆。
查阅卫国皇室的典籍,因此而丧生的公主妃嫔并不在少数。如果贸然把孩子生下来,一定会母子俱损。
他本来已经在九州各处寻找一种叫野毛雕的异兽,用它的骨头磨成粉,再用中药缓缓调养之,或许还能医治此恶疾。
当然这也是古籍上传下来的方子,颇带了点神话的色彩,有没有用根本就很难说。
可是阿弗有孕实在是太突然了,他根本就来不及给她调养身子。
赵槃忍住滴血的心,装出一副冷漠的样子,叫阿弗把那碗落子药喝了。
虽知以她那虚弱的身子,饮下这碗落胎药可能会落得个绝子的下场,但比起这些,他更害怕她会因怀子恶疾而丧命。
他虽看重孩子,但更看重她。
阿弗就是他的全部。如果保下这个孩子要以损母为代价,他宁愿不要。
他那时已经想好了,待把皇后的势力彻底剷除,他就想办法退了自己的婚约。
即便阿弗一辈子都因为身份不能当太子妃也罢。她绝子,他会陪着她一块。
孩子没了之后,阿弗那明媚的笑容和爱意也跟着消失了。
她经常独自一人坐在寂宫的台阶上,呆呆地看着天上的飞鸟。然后像个行尸走肉一样,每天浑浑噩噩,做些伤眼的针线活儿。
赵槃看着她这样,恨不得自己从没生在这个世上。
他多想抛下一切,飞奔过去告诉她,他在意她,在意得心肝都颤了。
可那时他又想着自己的大业和皇位,总觉得阿弗会永远在那里,一直等着他。
等到终有一日天下定了,他再娶她、把一切都告诉她,也不会太迟。
然而,这一次赵槃却想错了。
阿弗可能是误以为他把她当成卫长公主的替身了,大婚那日,她一绫悬樑,结束了这一切。
等他奔过去找到阿弗的时候,她已是一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了。
他的女孩,彻底没了。
是皇权,是皇权害死了她。还有他的愚蠢,自以为是。
……赵槃心里一片令人恐惧的空白,只有这一个念头。
他是为了稳固皇权才娶卫长公主的,阿弗也是因为他执着于皇权而死的。
赵槃晓得,这是他的报应了。
他如愿了,太子之位稳固了,父王母后的信任赢得了。在不远的将来,他会登上那九五之尊的位置,所有人对他俯首称臣。
然而他也是永远的孤家寡人,茕茕孑立孤寂一生,永远坐在那冰冷的王座上,承受着她亡魂的冷笑和诅咒。
世间最残酷的惩罚,莫过于此。
赵槃抱着阿弗的尸身,目眦欲裂,眼眶丝丝溢出血来。
他自嘲似地狂笑起来。笑罢,潸然泪下,一口血狂喷而出。
鲜血四溢,溅得白绫片片猩红,一时五脏六腑都聒得粉碎。
他眼前一片昏黑,昏迷了整整三天三日。
皮肤是痛的,喉咙是痛的,骨髓是痛的,每一寸呼吸也都是痛的。
如果能就此长眠下去,对他来说,都是一种恩赐。
一直到阿弗走了赵槃才明白,什么皇权什么江山,没有她,统统都是黯淡痛苦的。
他一直想要的,原来都简简单单,只有一个她。
等赵槃醒来之时,阿弗已经被葬了。
因为阿弗只是个侍妾,不能入皇家陵寝,陈溟猜度着太子的心意,在姑娘当年住过的小木屋边上找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好好葬了。
赵槃听了这样的安排,眼底无尽地落寞,只静默着点点头。
姑娘生前喜欢静,去了之后回到她原来的故乡,对她来说也是件好事。
这场大病直到半个月后也没见好,赵槃退了与卫长公主的婚,处理好了手头的一切事务。
他的身影越来越清瘦,隔三差五地大病小病,体力也大不如从前。
渐渐地,他越来越感觉力不从心,像个油尽灯枯的老人。
秋日里,赵槃最后一次去阿弗的墓前祭拜。
她的坟前长满了零零星星的小白花和青藤,看上去静谧又安详。
当着她的坟,他有了让出太子之位的念头。
就让他从此病痛缠身,潦倒地度过余生吧,贫穷,疾病,冷落,都可以尽管朝他来。也只有这样,他才能叫另一个世界的她知道,他悔了,悔得几欲随她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