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先帝遗诏毁于火海的关系,太子暂不登基封禅,只是暂领了君主的职责,称为新帝而不正式改年号。
阿弗身处别院之中,对外面的这些疾风骤雨并不明晰。
她只知道,赵槃为天子的那一天,终于来了。
仪景殿修缮完毕后,阿弗也被请进了皇城。因赵槃不曾登基的关系,她也只暂称为夫人。
她听说前几日的动乱中,赵槃中了瘴毒还受了伤,便想着先去看看赵槃。
陈溟将她领到了太昭殿。
阿弗推开门,见赵槃正独自一人坐在宫殿中,背对着她,身着缟素,双眼之上覆着一条白绸。
昏沉的暮色之中,他仍然握着一卷书,闻声问,「谁?」
「既然眼睛不方便,还看什么书。」阿弗见他肩角又清峻了几分,不禁苦笑道,「几日不见,该叫您陛下了。」
她轻轻把书卷从赵槃手中抽出,是一本《庄周》。
赵槃是有些变了。从前他总是看论语看得多些,如今当了君主,反倒更显得云淡风轻。
「陛下……」他琢磨着这个称呼,陷入一瞬间的失神,「阿弗,你这是在讽刺我么?」
前几日他冒险闯入毒瘴之中,虽仗着屏息之功侥倖无恙,但这双眼睛却为毒瘴所侵蚀,一时看不太清东西。
饶是眼睛暂时看不见,赵槃仍能精准地感知到阿弗的位置,扣过姑娘的腰,把姑娘带入自己怀中。
阿弗见他这般憔悴的模样,便也顺着他没挣扎,思忖着该怎么安慰安慰赵槃。
来的时候她就听说了,遗诏在大火中被烧毁了,没有了这东西,想来许多藩王势力会有所不服,饶是太子也暂时难以正式称帝。
她乖顺地靠在他肩头,「你也莫要忧心,你是太子,谋的东西必然能拿到手,虽然没有遗诏,但也不会影响你登基为帝,你……要宽心些。」
赵槃听得懂她的安慰,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
阿弗瞧着他手边的庄周,心中微微一嘆,「眼睛伤了,还看得清书么?」
赵槃摇摇头,荼白的长绸也跟着颤了颤。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这本庄周早已被他熟读多次,静下心来,每一张书页上写了哪些篇章,他都差不多记得,跟用眼睛看一般无二。
阿弗捻着书页,「你想看哪一页,我给你读吧。」
赵槃轻勾着唇角,覆上她的手,「不用。一会儿还要去见见边疆来的几位将军,时间不是很多。」
他顿一顿,「你陪我说说话吧。要不然,就在我身边呆会儿也行,咱们有好几天没见了。」
阿弗想着也好,左右她字还认不太全,读这么高深的书,弄不好会读错字出丑。
她把书放到了一边,静默着伏在了赵槃的膝上。犹豫了半晌,有句话虽然不该问,但她还是想亲口问问他。
「殿下,你真要当皇帝了吗?」
虽然现在遗诏毁了,赵槃暂时不能登基,但就像她安慰赵槃的话一样,他是众望所谓,朝中重臣人心所向,即便没有遗诏,太子登基也是迟早的事。
阿弗发觉自己已经走到了一个岔路口之上,周围的每一寸景色,都是前世没见过的。
她再没有前世的记忆做帮持了,只能硬着头皮自己闯下去。
赵槃嵴背一僵,淡淡说,「可能吧。」
虽然他有禅让的心思,但走到了如今这一步,能不能全身而退还不好说,他不想骗她。
阿弗仰起下巴,因为赵槃覆着白绸的缘故,她也不怕跟他对视,只肆无忌惮地问了句,「……那我是不是也得跟着呆在后宫啊?」
赵槃摸着她的眉骨,「阿弗不愿意么?」
阿弗眼神略略沉了沉。
她听说后宫是个深似海的地方,嫔妃们互相争斗互相吞噬。后宫嫔妃的荣辱,还和前朝母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繫。
九州那样大,山河那样好,她不想终其一生都只困在小院子里。
而且秀女三年一选,要赵槃废弃后宫也不大现实,她必须得和其他女子分享同一个男人。
这是何等的不公平。
阿弗想了想,终究还是选择忠于自我。
她柔着语气说,「……有点。如果我实在不想给你当嫔妃,你能放我走吗?这样的话,殿下也能不再被耽搁,正常地娶一位有家室有容貌的正妃娘娘,帮助您的朝政,延绵后嗣。我自己便去云游四海,期间若是遇上了当地的美食,也会挑几份好的寄回来给殿下尝尝,一切都多好。况且,我们的一年之约也快要到了,您可是天下的君主,不能言而无信。」
赵槃静静听着,眉间闪过几丝若有若无的悲伤。这话其实阿弗之前就委婉地问过他,如今又问了一次,看来她是真的想走。
他可以使用强权留住她的人,然她的心却永远在天地之间。
……娶一位有家室有容貌的正妃娘娘,延绵后嗣?倒也不必撒谎,对他来说,没她的延绵后嗣,跟诅咒也差不多。
赵槃有一搭无一搭地拢着阿弗鬓间碎发,幸好他戴着白绫,不然他那病态似的丑陋占有欲一定会被她瞧见,叫他无地自容。
而且他们只是这样和平地说话,阿弗也只是跟他商量。他即使不愿意,也不能用强硬的话来拒绝她,伤她的心。
半晌,赵槃幽幽问,「那咱们的孩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