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大着肚子,和度娘一起剪窗花,两人都不太会剪,偏偏见纸匠手巧而眼红,两人打赌看谁先剪出一幅莲花生子。美度娘说:“如果姐姐赢了,我们家惜月以后便不嫁给杜二公子。”方若婳笑道:“你打算让青龙将军失信不成?”度娘撇嘴:“哼!除了嫡长子杜君仲,丞相大人难道没有别的儿子了吗?”方若婳放下剪刀:“难道你想将惜月嫁给大公子杜伯仁?”“那又怎样?杜伯仁虽是丞相大人的通房丫头所生,长得却沉稳厚道,我们家惜月将来不会受欺负!”方若婳想起相府里那个半大孩子,禁不住点头道:“说的也是,你就这么决定了?”
度娘想了想,看着方若婳的肚子,突然改变了主意:“姐姐,你生个儿子吧,惜月嫁给你的儿子也是一样!”方若婳手上稍一用力,一幅尚未完成的莲花生子便成两半。
“姐姐,你怎么了?”美度娘看着方若婳手中的剪纸,没想到方若婳反应会这么大。
“度娘,我和他的孩子早没了。”方若婳将破坏的剪纸丢到一边,缓缓站起身来。
将军府到处是喜庆的味道,本以为在这里可以心情好一点,谁知到了这里心里反而更加凄凉。
梅三娘本想让她进府过年,却被她拒绝了。她总是期待着有一天胡炔会去看她,却终究没有听到他的任何声息,她一个人在在王都城南的别院里,越来越绝望,越来越绝望……
“姐姐……”美度娘挣扎着从炕上下来,见方若婳站在窗边一脸泪水,不禁吓了一跳,“姐姐,到底是怎么回事?”
方若婳抹了泪水,笑着对度娘说:“没什么。你不能吹风,进去吧!”
春天来临的时候,杨柳新绿,燕子飞回,方若婳产下了一个女婴,梅三娘取名为燕燕。
在王都过了一冬,度娘畏寒的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渐渐地出现了晕眩的症状。徐正宁派人四处求医,医者多是摇头叹息。徐正宁自知,度娘的病是因照顾他时动胎气而落下的,每每看到度娘昏睡,都自责不已。度娘醒时却常常劝慰他:“朗何必自责,度娘有幸伴朗,又岂在乎些许病痛?”徐正宁声音哽咽,抱着度娘半天说不出话。
方若婳月子一过,便将燕燕交给了梅三娘,自己到将军府陪伴度娘,只希望度娘能够好起来。
襁褓中的燕燕,特别的安静。梅三娘身边的侍女都很喜欢她,说她比二公子杜君仲可爱得多。梅三娘因生杜君仲受了很大的折磨,所以一直都不怎么喜欢抱孩子,如今方若婳将燕燕托付给她,她也只是将燕燕交给照顾杜君仲的人,如此做法自然含着另一层意思。
相府中人都猜测燕燕是丞相的女儿,因为方若婳毕竟在夫人房里,而夫人又最是有贤名的,从来乐于促成丞相的好事。方若婳生下的女儿,不是丞相的,又是谁的?
梅三娘曾让人将燕燕抱到胡炔面前,胡炔看了一眼,一言不发。他的默认,更确定了燕燕的身份。如此,燕燕便成了相府的小姐。只是在相府里,像燕燕这样的小姐并无特殊,之后还会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
谁叫丞相大人如此风流呢?
方若婳在将军府一住便是一年,亲见青龙将军如何焦急心碎,大夫进进出出踏破了将军府的门槛,度娘还是病入了膏肓。
度娘说想看看外面的景色,方若婳便陪她出了府门,徐正宁抱着惜月跟随在侧。
来到郊外的山野,看春山新翠,听碧水潺湲,度娘憔悴的脸上缓缓露出了微笑。
“姐姐,还记得我们在傲东的时候吗?”
方若婳搂着度娘,双目含泪,却尽力不出哭声:“如何……不记得?度娘想念樱花了吗?我们就是在樱花飘落的时候离开傲东的。”
“是啊!”度娘目光变得恍惚,“我还记得……离开那天,秋娘带着众姐妹……送我们到海边,说以后要是想回去了,就去海边看船,看到……有樱花标志的船,就……可以回到傲东……”
方若婳禁不住哽咽了一下:“傻妹妹……,那是秋娘骗我们的。”
“呵呵,姐姐,我知道。可是……,我并不后悔……离开……离开傲东……如果……不离开傲东,我就没有机会……遇上朗……”
听度娘断断续续说出这些,徐正宁再也忍不住,将度娘从方若婳怀中抱过来,痛哭不已。
“度娘……度娘……”
小惜月在一旁看着,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而拍手笑嚷:“爹爹哭哭……爹爹哭哭……”
方若婳将小惜月送到度娘面前,让度娘抚摸小惜月的脸。
度娘气息微弱,脸上笑容尽量显出慈祥,“惜月,我的好女儿……,以后跟着爹爹,要听话……知道吗?”
被度娘冰凉的手一触,小惜月突然哭起来,直叫奶娘,偏偏奶娘并未随她出来。
方若婳紧紧搂着惜月,见度娘眼中有泪,心头不忍,忙哄惜月:“惜月乖,叫娘亲,娘亲……”惜月耍起性子来,怎么也不从。徐正宁生气起来,抓住她的手,命令道:“叫娘亲!”惜月似乎被吓住了,赶紧止住哭闹,怯怯地唤了一声:“娘亲……”
度娘的泪终于滑落脸庞,方若婳见状泣不成声。
“度娘……”徐正宁抱住度娘温度渐失的身体,魂断神伤。
“朗……”度娘伸手去摸徐正宁的脸,他的俊美的脸也如她憔悴,那里还是那个貌比女子的青龙将军?
徐正宁握住她的手,将她冰冷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试图给她一点温度,“我在这里,度娘,度娘……”
听他喃喃唤着,度娘游移的目光回归了一瞬,一瞬的光彩照人,犹如初恋徐正宁时的热烈!
“度娘……”徐正宁看着怀中的度娘,心痛得快要死了,“度娘,不要离开我,你答应过做我徐正宁唯一的妻,这一生我只喜欢你一个,你怎么能……怎么能抛下我?”瞳眸如碎,泪水顺着鼻端滑落,滑落在度娘干涩的唇上。
朗,好好对待惜月……
美度娘的手重重垂下,无论徐正宁怎样将它放回自己脖颈间,它还是重新垂下。
徐正宁像疯了一般,不停地叫她,希望度娘能回应他。
这个纯真的女子,无意间闯入他的世界,为他倾尽一生,一生无怨无悔……
“啊——”郊野中一声大叫,撕心裂肺。
正是杨柳春风的时候,柳绦垂长,却再也不见那个女子身轻如燕,纵身飞上高枝。徐正宁抱着度娘,无声无息地从大街上走过。方若婳抱着惜月跟着后面,一直白猫从客栈里溜出来,在街心停住了,方若婳怀中的惜月看见了猫,顿时大嚷起来:“咪咪!咪咪……”
徐正宁回过头来,看着那只停在街心的猫。往事如画,豁然在他眼前清晰,残忍的绝望的气息将他攫取,这个貌柔心壮的男子似再难支撑,突然跪了下来,空出一只手将白猫抓住。
白猫在他手中喵喵大叫,引来街上过路之人驻足来观。
“这不是青龙将军吗?”有人认出了徐正宁。有人注意到他怀中女子的一样,吓了一跳似的退开两步,怯懦地问旁边的人:“那个女人怎么了?”“莫不是将军夫人?”
“真的是……”
“走开!走开!”将军府的人很快上来,驱赶了围观的百姓。惜月跳下了方若婳的怀抱,见徐正宁仍旧抓着白猫,乞求道:“爹爹,咪咪!咪咪……”
徐正宁颤抖着手,许久才放开白猫,抱起度娘继续往前走。
那一年,因为一只白猫,一匹发疯的马,差点踩踏飞燕。
那一日,因为一匹发疯的马,征战回朝的他,遇上一生的挚爱……
翻出度娘的信,一封封地展开,不待细细重读,方若婳已泣不成声。
……姐姐,你不生我的气了吧?好姐姐,你不生气了,我就告诉你我现在的情况,免得你担心……
……姐姐,嫁妆里的舞鞋,是你送给我的吧?这是你最喜欢舞鞋了,怎么舍得送给我了?可惜,我现在有了舞鞋也没用,朗不让我在别人面前跳舞……
……姐姐,朗说去练兵,一去就是五天了,又不用打仗,练兵做什么……
……姐姐,我怀孕了!听大夫说已有两个月,朗都不敢相信,姐姐,我真的怀孕了!……
方若婳将一大堆信纸抱在怀里,双肩颤抖起来。笑的度娘,瞋的度娘,喜的度娘,恼的度娘……,都在这些字里行间。如今字迹尚在,而人已永绝,如何不叫人魂断神伤?
方若婳在房里呆了一天一夜,梅三娘来唤了几次,她都没有开门。
渐渐想起度娘问自己的话:“姐姐,你真的那么恨丞相大人吗?姐姐,不要再恨了,既然你还那么在意他,就去找他吧,也许有什么误会,和他说清楚。人这一辈子,能找到个心爱的人,已经很是幸运,姐姐何必太在意其他的呢?”
夫逸园里,晚风拂柳,胡炔在柳树下徘徊,一幅烦躁不堪的样子。
这个园子如同兽笼,困住了一头野兽,他生怕一踏出园门,野兽便会嗅着那思念的味道,去找那个人。
一年了,他和这头野兽作战,好几次都差点被它战胜,却事到临头被一盆冷水浇头而下。
是他太冷静了,还是她太令他失望了?
那一天,他听到她去了城南山庄,满以为她要约他在那里见面。他去了,却见三弟方志鹊衣不整地出来,他问她在哪里。
那一刻,胡炔真恨不能进去掐死她!
然而,他为什么要进去?为什么要如他所愿?
如果,她真的那么恨他,真的愿意那样报复他,那就随她去吧!
为了这样一个女人,不值得……
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