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婳想活下去,这始终是方若婳心底最强烈的欲望。
可是,方若婳在二十一世纪的种种技能在这个时代却毫无用处,不管方若婳情愿不情愿承认,方若婳现在拥有的全部,便是方若婳的美丽外表。
眼下方若婳无依无靠,若想自保,唯一的出路便是走这条方若婳曾经很鄙视的路。
嫁人。
与其等到了榆乐被迫嫁,不如现在自己选择一个男人嫁了。
眼前的这一个,方若婳虽然还不知他的底细,但至少对他深有好感,他看上去也能容纳方若婳,这已是很不容易,距离榆乐不过半个月的路程,若错过了,方若婳要如何才能再找到?
明知如此选择不过是利用他,当做方若婳的救命稻草,但是,思前想后,却没有更好的办法。方若婳、方若婳,方若婳暗暗叫着自己的名字,别犹豫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方若婳一路忙着给自己打气,待牛车停下,方惊醒过来,连忙用手指梳理了一下散开的发丝,又将身上衣裙拂平,方拿捏着方若婳自认为最优雅的姿态,款款地出了车厢。
他站在车辕旁,依旧向方若婳伸出手,方若婳将手软软地放进他手心。
他似乎怔愣了一下,盯了方若婳几眼,方若婳连忙对他嫣然一笑,他凝视方若婳片刻,眼里忽然闪出一丝笑意。
方若婳敛衽为礼,柔声道:“多谢郎君,陪若婳出游一日,若婳现在果然好得多了。”语气连方若婳自己都觉得有点起鸡皮疙瘩,但方若婳见方宫中的嫔妃对方光霁都是如此这般,便有样学样。
他淡淡地说:“举手之劳,何须多礼?”
方若婳又道:“不知郎君可否告知尊姓大名?”
他的眼中倏地闪过一道极锐利的光,默然片刻,他似有所指地问:“你真想知道?”
他的反应似乎不如方若婳的预期,但也远不到绝望的时候,方若婳微笑道:“若婳和郎君也算有缘,彼此相谈甚欢,却不知郎君尊姓大名,岂非憾事?”
“哦,”他随口回答,“我叫闵博延。”
“你……”方若婳被这四个字震得脑中嗡嗡乱响,早忘了什么风度仪态,直愣愣盯着他,只觉自己必定是听错了,“你……你说你叫什么?”
“我叫闵博延。”他泰然自若地重复,“蒙至尊圣恩,受封雍州牧、内史令、淮南行台尚书令、行军大元帅、祥王闵博延。这么说,你可听明白了?”他一字一字悠然道来,神态倨傲,不可一世。
方若婳瞠目结舌,不但脑中嗡嗡作响,连眼前景物都开始摇晃。“怎么会……”方若婳不可置信的喃喃,“你怎么会是祥王?”
他淡然说道:“你若实在不信,改日我可以将印玺奉上,供你查验。”语气中带着几许奚落。
方若婳却顾不上计较这些,茫然中用手使劲地按了按太阳穴,逼得自己定下神来。在脑子里飞快地过一遍前后原委,心知一定有哪里出了问题,但仓促间也来不及仔细分剖。
“你真的是祥王?”方若婳认认真真地看着他,再次确认。
他收起那一缕玩笑的表情,稳稳地一点头,神情里没有半分可质疑。
方若婳垂下眼帘,从心底里发出一声长叹,退后两步,再度敛衽为礼,步步道:“今日多有失礼之处,但不知者不怪,还请祥王殿下见谅。”
等了片刻,不闻回答,方若婳转身走向侧门,举手叩门,过得片刻,门“吱呀”一声开了。侍从打里面出来,先向闵博延行礼,然后朝方若婳躬身,示意方若婳可以进去了。
正要举步,闵博延忽然道:“等一等!”
方若婳迟疑片刻,回过身,他已来至面前。丝丝缕缕的目光交缠,方才还曾心动的感觉,转瞬已变得叫方若婳心惊,下意识地转开了视线。
闵博延拉起方若婳的手,往方若婳的掌心里塞了一样东西,低声道:“这个给你。”
方若婳瞥了一眼,见是那同心结,顿觉捏着火炭一样,本能地就想推还给他。但他紧紧按住方若婳手,将方若婳的五指合拢,然后道:“别急着答复,再想想,只要你改了主意,任何时候都可以来找我。”
方若婳心里乱成一团,只有一个念头是始终清晰的,不,我不要嫁给闵博延。深吸了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与他对视,一字一字道:“我承受不起殿下美意,此心已决,此生不改。”
闵博延眼里的温度陡然低了许多,冷冷地凝视着方若婳,双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
方若婳觉察他心中的怒意,也不由得彻体生寒,但心知此刻决计退让不得,憋着一口气目不转睛地与他的视线僵持。
也不觉过了多久,他忽然冷哼了一声,转身大步而去。
方若婳双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上,手扶着门框,微微地喘息着。回思方才的一幕,便如同在细钢丝上过了一遍悬崖。方若婳这亡国公主,哪里有资本和他这个大风越的皇子讨价还价?也不过凭着一口气赌这一线生机。
轻风拂来,三月末的天气,竟让方若婳觉得肌肤生寒,细辨时才知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
方若婳浑浑噩噩地走回房间,心头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不停地搅动,将一切心绪都搅乱了,乱得方若婳想理也不知从何理起。
方代玉和方芬馥正因方若婳不知去向而焦急,在地下团团转,见方若婳进来,顿时喜出望外,一边一个挽着方若婳追问这一整日都去了哪里?方若婳哪里有心思回答,便是有心要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方若婳默默地摇头,只觉全身似脱了力一般,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往榻上一歪,合起眼睛来。然而,闵博延那双深沉倨傲,根本不容人拒绝的眼眸,始终阴魂不散。
方代玉和方芬馥似在悄悄议论,然而方若婳也无力去分辨她们说了些什么。
过了会儿,轻轻的脚步在榻边停下,方若婳睁开眼,方代玉挨着方若婳的身子坐了下来,定定地望着方若婳。
方若婳勉力笑笑,说:“我没事。”生怕她追问起来,方若婳要怎么回答?方若婳总不能说,方若婳和祥王闵博延出去在青山绿水间携手共游了一日。
方代玉一直望着方若婳,目不转睛。方若婳忽然觉得,她的眼眸比以前更加清亮,如多了一种直射人心的力量。方若婳知道,方若婳他们都在不知不觉中改变,方若婳也一样。揽镜自顾,方若婳也会发觉自己的身上比起几个月前多了些微妙的东西。
方代玉说:“你有事。”她不是疑问,而是确定。
方若婳垂下眼帘,避开她的注视。
但方若婳知道,她的视线一刻也不曾离去。沉默良久,她说:“我以为,我们是无话不说的。”
她语气中的失落打动了方若婳,毕竟,患难与共的经历早已让方若婳他们的友情超越了普通的亲情。方若婳叹口气,决定告诉她实话:“是闵博延。”
“他?”方代玉显然大吃一惊,她关切地审视方若婳的面容和身体,紧张地问:“他有没有对你……对你怎么样?”
方若婳知道她想得太远了,忙说:“那倒没有。”但是,转念之间又想,虽然眼下没有,又如何保证日后不会?闵博延的目光忽然又闪过,不自觉地便打个寒战。
方代玉又问:“那这一整天你们都在做什么?”
方若婳苦笑,心想照实说出来都没人信的,只得含糊道:“还真没做什么,他只是带着我在安府城外四处游逛。”
方代玉默然不语,手托着下巴一动不动地沉思着。
方若婳垂下头,烦乱中挪动了一下身子,忽然惊觉手心里还紧紧攥着那个同心结,心倏地跳了几跳,忙趁着方代玉没注意,装作若无其事地往枕下一掖。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不知为何,方若婳却不愿让她看到。
定了定神,倒是想起一件事来,便问:“你可曾听说,风越军之中,还有一位皇子?”
方代玉想了想,说:“是还有一位,三皇子达王闵成弘。”
是了,方若婳隐约地记起,以前的确也听人说起过,只是闵成弘这名字对方若婳来说全然陌生,和闵博延在历史上的知名度相距太大,以至于方若婳根本就没有留意。
天,方若婳用手捂着额头,这是怎么样一个乌龙啊!
两人的音容笑貌在心头一一浮现,细细分辨,他们的眉目确实有三四分相似,但此前方若婳丝毫都没往那种可能上想过。
因为方若婳一直都误以为闵博延是个南方人。此刻回想起来,难怪总觉得他说的吴语音调与众不同。也奇了,他一个北人居然说得一口那样流利的吴语。
一想起下午方若婳差点就投怀送抱,脸烧得如火,干脆把脸也给捂了起来。
忽听方代玉问:“你自己怎么打算?”
方若婳捂着脸不作声,半晌,咬咬牙,闷着声音道:“我死也不会嫁给他的——‘宁可玉碎,何能瓦全’!”